杨桦心中一震还未表态,邱学政又道,“你先不用急着答应,我说的老师正是朱雀老先生,你既考过了童试,应该听说过朱先生的名号,他致仕前正是太师,如今回乡休养却闲不住,前阵子叫我等学生多去各地帮他物色好苗子,非要收徒弟教人写字修心,他如今正在县城居住,若是你考中秀才,可要去县学求学?”
这无疑是一个好机会,能和前太师学习,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不相当于和太子一个老师嘛,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机会,如今就摆在杨桦面前。
但他沉吟片刻,暗暗呼了一口气,才起身回道,“若是院试及第,条件合适的话会入县学,可拜师……”
杨桦还在思考怎样婉拒合适,斟酌说,“学生谢过学政大人,可我是杨柳村人,夫郎每日还在镇上摆摊,如果我们一道去县城,我也要和夫郎一块操持维持生计的,大人您有所不知,学生家贫,娶亲后都靠夫郎想法子赚钱,我才能买得起书和笔墨,才能继续读书考试,若是我每日只顾自己求学,没有多余的功夫照管家里,我实在问心有愧,因而我怕是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杨桦字字真心道出心里所想,这朱雀老先生的名头他也有所耳闻,还是从方先生的好友万宝那里听来的,不仅学识广博,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有京城第一行书的美誉,他门下的学生也大多担任朝廷要员,背后还是有些关系的,即使赋闲在家,他的影响力犹在。
这样一位大人物要收徒,岂是小事,定会牵扯很多地方势力,想必引荐的人也不在少数,有学子能入他的眼,那对推荐之人也有好处,若是被朱老先生拒绝,恐怕也会落下埋怨,也是个麻烦事。
杨桦一无背景二无财力,虽然结实贵人势必对未来有好处,但眼下情况可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他更不想早早地沦为他们在官场交际的工具。
正是思及此,杨桦才要拒绝,况且有空的话他是真想多陪陪于乔多帮帮家里,才不去练什么字呢。
邱学政眉目肃然,板着脸追问,“这是你的真实所想?你要知道不是谁都有机会成为朱老先生的弟子的,你既已参加科举,日后说不定能留在京城,到时候你背靠朱老先生,有些事要容易得多。”
他以为杨桦为人沉默不喜多言,怕是参不透这背后的好处,所以才出言点拨一二。
杨桦则坚定地点头,又鞠躬作揖感谢邱学政的赏识,再次婉拒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态度不卑不亢,眼神清明,不像那些急于求成的人眼里充满渴望和贪婪,邱学政眼眸微敛盯了他片刻,无形之中也在给人施压。
但杨桦还是神色自若,不为所动。
邱学政收回目光,朗声大笑了几声,端起茶碗浅啜一口,才慢悠悠道,“罢了罢了,你这后生倒是淡然得很,现下本心如此坚定,望你日后也不忘初心。”
杨桦受教,刚刚微滞的气氛也消融大半,邱学政主动问了杨桦读书考试有哪些不解之事,还真耐心指点了一些考试需要注意的地方。
晌午过后,杨桦从邱宅离开,宅子里的管家试探说,“大人您亲自引荐,这学子竟然不识好歹拒绝了,不知是天真还是个傻的。”
“你懂什么,他志不在此,日后也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呢。”邱学政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走向后院,“走,去尝尝他带来的点心,一会儿都被瑶儿吃光了。”
杨桦走到街口,面前就是安和堂,想着一会儿收摊后带于乔来号号脉,刚要抬脚路过,就被小刘喊住了。
“杨大哥你可出名了,这几日都是你的传闻呢,只不过大家只知杨桦名,不识杨桦人啊!”
“你就别打趣我了。”杨桦耳朵热,最是听不得这些话,问他有何事。
小刘才收起散漫的身形正色道,“上午我见你家杨老爹来我们药铺抓药,他走后我一问,抓的都是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药,看样子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我们掌柜的记着你的情呢,特意算得便宜些,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杨桦拱拱手,谢谢他告知这件事,想着回村问问。
于乔的两盆凉糕两盆糖水早就卖光了,正坐在小马扎上撑着下巴无聊地等他回来。
一见他人立马笑开了颜迎了上去,“桦哥怎么样,邱学政没难为你吧。”
左右都是人,人多口杂也不方便谈,杨桦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一切都好,咱们回家说。”
过了晌午回去的路上人不多,路边有树荫,日光穿过叶子的缝隙投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却不晒,牛车也放慢了步子,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仿佛在享受这份惬意。
于乔心里好奇但也按捺住没问,说起了旁的事。
“桦哥,今日有两个咱们村的哥儿来买糖水,坐下就开始讲村里的事儿,我和小东仔细听了一耳朵,你猜发生啥了?”
杨桦猜测,“不会又和杨家有关吧。”
“就是杨庆生,他们说昨晚上天都黑了,才被两个在镇上做工的汉子送回来,说是被人打后扔在街上了,也没人管,还是看在同乡的面子上才给人送到家的。”于乔凑近了一些侧脸靠着杨桦的肩膀说,“听说回家时候他媳妇王小梅都吓哭了,嚷嚷着要找他爹来,还是张小曼哄着强压着没让找,你说他为啥会挨打?娶了亲了难道那些债还没还上?”
这话让杨桦霎时想起了那日在梅园的情景,杨庆生当了周文瑞的狗腿子,按理来说应该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了,可那天……
结合散场时两人的表情和杨庆生好像从地上刚爬起来的一瘸一拐的身形,很可能他俩之间脆弱的关系也断了。
原因嘛,大概是都想让自己出丑的目的没达到。
杨桦把心里的猜想说出来让于乔帮忙分析。
“桦哥,兴许事实就是这样呢,他们害人不成也是活该!”于乔神色微讶,眼里闪过怒意,“杨庆生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人,再怎么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比那个外人近,咋能和旁人合起伙来欺负你,被打也是活该!”
料想到于乔会生气,杨桦回家描述诗会的情形时还特地抹去了两人,结果还是被他知道了。
杨桦拉过他的手,脸庞掠过一抹柔和,安抚,“别气了,我这不是没吃亏嘛,若是杨庆生没有性命之忧,挨顿打也算他幸运了。”
于乔还是不服气,为了给杨桦出气,一路上说了不少杨庆生的坏话,直把杨桦逗笑了才停。
回村后刚把杨小东送回家,转头就碰到了村长,柳满坡有些日子没见到这小两口,听村里人说他俩在镇上摆摊买卖做得可红火了。
“杨桦啊,你知不知道你爹家里出事了,庆生被人欺负了。”
杨桦承认也是在镇上听人说了几句才知道。
柳满坡劝道,“你们虽然分家了,但终归是一家人,听大夫说杨庆生这次伤得不轻,我正要去看看呢,你可要跟我一道去?”
这会儿牛车还没送回去,他们租的牛车每日得送回去喂食,于乔也没试过赶车,杨桦不放心,回道先把人送回家还了牛车后再去探望。
柳满坡摆摆手让他俩先把事忙完,自己拐了个弯往杨发家的方向走了。
杨发正在房檐下编筐,杨庆乐也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学,厢房里不时传来几声张小曼和王小梅的哭啼声,还夹杂着杨庆生发火的声音。
杨发深深地叹了口气,加重了手上扯着柳条的力道,干裂的手也被勒出了一条红痕。
杨庆乐小声地问,“爹,我哥他没事吧,是谁打了我哥啊,听村里的婶子们说,咱家咋不报官呢?”
“你小子懂什么,不能报官!”
若是报官那杨庆生赌钱欠债的事儿就会传的人尽皆知,他读书人的名声彻底坏了,以后咋考科举了!
“那我哥岂不是白吃亏了!”
杨发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下把手里没编完的筐扔在脚下,目光斜着厢房,粗粝地嗓子发出闷声,“他吃亏?若是挨打能把事情解决也算值了!可这事儿哪有头啊!”
杨庆乐从没见过父亲阴沉的模样,此刻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害怕,想快点离开这,正噤声就见大门开了。
柳满坡进院就问,“庆生咋样了,身子还好吧。”
杨发忙调整神色干巴巴地起身,“村长来了,先进屋吧,乐儿哥去倒水!”
“别麻烦了,我也是听人说庆生挨欺负了,你说说到底咋回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这个当村长的一定帮。”
甭管是不是真心,这话听了也让人舒坦,杨发叹了口气,把早就想好的托辞说给他听,“庆生在镇上和几个书生闹了些误会,他们嫉妒我儿子书读的好,找了几个小混混威胁,还跟他要钱,庆生不肯,这才挨打了。”
村长一听气得拍桌子,“如此不公的事儿理应报官啊,得给庆生讨个公道!”
杨发假模假样地拦了拦,“都是读书人还要名声,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再说了庆生就是皮外伤,大夫说静养一月肯定大好了,而且没有人证也抓不到那些混混,就算了吧。”
“唉,你们就是太老实了。”柳满坡搓搓手想到什么似的,忙出主意,“你家老大也在镇上,他们那摊子生意好,人来人往的定能认识不少人,何不让他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