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瑰定了定心神，“有什么事吗？”

祝年朝：“看样子，齐小姐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代表着什么。”

祝年朝笑着松了手，一片叶子从他手中落下，正是齐瑰方才掷出的那一片。

“我代表一位女子。”

这话正正好好戳在齐瑰的痛处上，她亟待找到一个能入宫的地位不高的民女，好让万柔能跟着进去完成任务，但是祝年朝这话的意思是？

齐瑰：“你认识符合我条件的女子？”

祝年朝笑而不语。

齐瑰看到对面这幅模样，那点捉弄心思又上来了：“还是……你亲自上阵？”

祝年朝猛地咳了几声，看了齐瑰一眼，“齐小姐的想法可真是叫人吃惊，不过如果不会被识破的话，我倒还想进去看看呢。”

你也是真敢做。

“好了，不说闲话了，跟我聊聊你认识的那位民女吧。”齐瑰打住话茬，准备与祝年朝聊些正事。

只见对方手一翻，身边瞬间出现两把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齐瑰也没推辞，挑了把顺眼的便踩上去了。

一阵阵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脚下的剑抖了几下，随后腾空而起，将这二人从竹林中带出。

耳边发丝纷飞，齐瑰捋了捋头发，想着之后也让祝霜和万柔学学这招，这样她日后再来的话，上下山就方便了。

两人迅速穿过云雾，有不尽的花瓣被吹上天，齐瑰随手拈来一片收入袖中，低头看去，这剑尖所指正是山下的一处镇子，可她却觉得这地方越看越熟悉，直到那块金色的招牌出现在眼前，她才觉出这是哪里：

这是当初那位好心人崔夫人在的地方啊！

剑在离地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下，祝年朝打了个手势示意齐瑰下来，自己则是敲响了崔夫人的门。

木门被嘎吱嘎吱的推开，那口大锅和熟悉的身影一齐映入眼帘，她自打接手了明世京那间铺子挣了钱后就换了间房子住，左右万柔和祝霜不在家，她住哪里无人在意。

……但也因此好几年没有和崔夫人见面了。

崔夫人见到祝年朝那一刻，眼中便有了些神采，这神采在见到祝年朝身后的她时更甚。

“诶呀，是小岁，多久没见了，这是……还有齐小姐！快进，快进屋。”

相隔四年与故人重逢，尽管她与崔夫人的联系不深，可一时还是感慨万千。她这幅表情不巧让祝年朝看到了，对方歪着头好奇：“怎么，你与夫人认识？”

“借过锅的关系，”简要的概括回答后，齐瑰也转头问，“你和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见对方没第一时间回答，齐瑰猜可能是有些不便于说出来的原因，刚要开口安慰祝年朝，却听这人道：“没什么特殊的。”

祝年朝：“我当时叛逆，从家中离开，一路行至云城，所幸被崔夫人收养，后来又被送到清心宗修行。”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说崔夫人是我的母亲也不为过。”

齐瑰没有深入打听别人伤心事的习惯，祝年朝既然说到这，她也就没继续问。

崔夫人自打把他们两人放进屋后就去灶台前忙活了，炉灶里的烟火气一上来，这两人便同时起身说要去帮忙。

相视沉默了一瞬，最后一个走向案板，一个去了柴房，各自找了活干。

拿着把干柴，齐瑰恍惚间又回到了和万柔初遇的时候，她拿着一柄斧子闷头砍树，最后下山的时候见没人来买，情急之下就把万柔放了出来。

后来祝霜偷偷跑出门了，她哪里不知道祝霜在想什么？于是一把将人捞过来，让这想跑的小孩陪她演了好一会儿的戏，两个小孩加孤苦寡妇，终于把一堆柴卖了出去，换来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顿饭。

齐瑰抽出一块干柴，往火堆里一扔，又呼呼吹了两口气，火生起来了，锅里也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看着夫人走过来，齐瑰恍然想起了什么事，便偷偷摸摸问夫人：

“夫人，请问小岁是？”

“哦哦，”崔夫人笑了笑，齐瑰竟从那笑容中看出了几分祝年朝的影子——倒不如说是祝年朝像崔夫人。

“小岁是我给年朝的小名，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是读过两本书的，年朝的名字我也是知道的，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嘛，小岁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说罢，她还回头看了一眼专心切菜的祝年朝，从对方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更加骄傲。

这一顿饭吃的尽兴，收好碗筷后，祝年朝终于开口，“夫人，我此行来是来问阿无妹妹的近况的。”

阿无？

还没等齐瑰疑惑，就见崔夫人脸色一变，眉头忽得皱了起来。

“阿无她……还没能走出来。不过也是，这要她如何走出来啊？”

祝年朝继续道：“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便让阿无进宫吧。”

“进宫？那种地方怎么能让人放心。”

“这位小姐，想必夫人您也认识，”祝年朝一指旁边的齐瑰，“她家的孩子需要进宫处理些事情，时间紧急，因此想以陪同侍女的身份进宫，”

看着夫人的神情有所松动，他又添了一把火：“有不会背叛的人护着，想必阿无妹妹也能安心一些，如果到那日前一天还没有办法的话，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崔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像被抽去了魂魄似的弯下腰，喃喃着：“也是，只能如此了……”

两滴泪落到衣服上，齐瑰不知该如何安慰崔夫人，余光中又看见祝年朝在桌下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说话。

她连忙跑出去，屋内那种沉闷的氛围让她呼吸都困难。

“你应该听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吧。”祝年朝看着她，脸上难得不笑了。

“嗯，你那个阿无妹妹，被选中入宫了。”

“哪里是选中，分明是强抢。”

齐瑰第一次在祝年朝脸上看到隐约的怒意，一个想法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崔无，崔夫人的亲生女儿、祝年朝的妹妹，名字本意是让这孩子不要着了世俗的道，被钱权迷了眼，但按祝年朝的话说，崔无命格太薄，压不住这名背后的命，险些连人也一起无了。

她命途多舛，从小到大灾祸不断，不生灾便生病，身子骨也极差；虽说祝年朝会时常推算好让崔无躲掉一些小灾小难，可真遇到大事了也是怎么躲都躲不掉的。

就像崔无无论怎样挣扎，最后都会入宫。

听了祝年朝的话，齐瑰沉默不语，心神又倏地飘到那一剑上。

对方向万柔挥出的那一剑，除了想要帮万柔改命……是不是也存了些对崔无的悲哀呢？

“别在命运一事上投入太多心思了。”祝年朝小声说着。

齐瑰抬头，看向眼前这人，明明对方才是最会算这些东西的，如今却来教她不要再多花心思？

但她是知道祝年朝在想什么的。

“嗯，能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回应，然后看到对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来。

“走吧，去跟夫人说一声，然后我们去见阿无。陪同一事，最重要的还是本人的意愿。”

两人又踏进屋中。

听了祝年朝的话，崔夫人擦了把眼泪，起身带二人往后屋走去。

不过四年时间，夫人的背已经开始有些佝偻了。

走到一扇门前，崔夫人抬手敲了敲。

这门上别着只蝴蝶样式的风筝，明明纸都皱了，还有一处骨架破损，可它的主人没有将它丢掉，而是留了下来。

恋旧的人。齐瑰心中暗暗给崔无打了个戳。

过了会儿，屋内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屏息细听的话甚至会漏掉，那风筝抖了两下，门后出现一个红眼眶的十三四岁的姑娘。

面色白皙，分不清是天生的白还是生病时的惨白，或许两者皆有；头发没扎起来，散散的披在肩上，已经长到及腰处了，眼眸深处亮的惊人，齐瑰竟有那么一瞬间理解那个老登了。

无他，崔无长得太过清秀，不落一点俗气，这种长相不能同那些明媚大气的贵族小姐相比，但在人群之中却更能让人一眼难忘。

祝年朝点头示意齐瑰，随后借口谈话将崔夫人带离了此处，这小小一隅顿时只剩下齐瑰和崔无两人。

齐瑰斟酌着话语，生怕哪句把这孩子惹哭了，硬着头皮开口，“我和你哥哥商量好了，如果你要入宫的话，我这边会有人陪你一起去，她进宫也有自己的目的，但绝不会背叛你，我发誓。”

崔无一时间没说话，就在齐瑰以为她还在感伤的时候，崔无却冒出一句：“你那边的人多少岁了？”

“……九岁。”

崔无一下攥紧了拳头，“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齐瑰：“怎么了？”

却见崔无犹豫了一下道：“年纪太小了，陪我这种人进宫不值当。”

别看人年纪小，万柔现在的实力可是能一剑把明世京那菜鸡捅个对穿的。

可齐瑰却不能真这么跟对方说，于是只能继续加码：“我这边还可以再加一个，十四岁，习过武的，保证能护你周全。”

祝霜，麻烦你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也不想被人知道你齐瑰姐姐第一个世界就完不成任务然后被大肆嘲笑吧！

崔无正沉思着，祝年朝从一旁走了回来，想要问齐瑰进展如何。

但他刚到这里便见崔无抬头说了句：“两个人也还是太少了，十四岁的能把九岁的护好就不错了，又哪里有我的地方呢？”

听到这话，齐瑰心里隐隐冒出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这小妮子不会……吧。

莫非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先前成型的心思逐渐活跃起来，齐瑰再也按捺不住，于是跟祝年朝说：“你看，还差一人。”

“嗯，那我再去寻一个信得过的……”祝年朝没认为有什么，只是准备明日去寻个值得信任的人来，这样崔无和齐瑰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可看齐瑰的表情明显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他很想让自己的合作伙伴放宽心，“怎么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说。”

崔无却比齐瑰更急，“哥哥，你能来陪我吗！”

“什么？”祝年朝愣了一下。

齐瑰在一旁抱臂，听到这话终于闭上了双眼，嘴角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才压住那股笑意，咳嗽了一下才接着崔无的话继续说下去：

“对，你也陪着去的话，不论是阿无小姐还是我家的两个孩子，安全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还不用担心因为脑袋太笨而被别人暗算。”

其实她早就有这想法了。诚如崔无所说，一个祝霜可能真护不住两个人。

尤其是在看到祝霜那调色盘般的内心之后，就更不敢打包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