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明世京赶紧走后,齐瑰一低头便看见两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她。
齐瑰笑了笑,挨个抱过去:“欢迎回家。”
“嗯。”祝霜闷闷的回了一句,好像要说些什么,万柔见状也没敢再插嘴,等着祝霜把话说出来。
结果迟迟没说出口,齐瑰心想小孩子果然面皮薄,便主动开口:“祝霜?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面前这闷葫芦小孩憋出话来,他将在山上的疑问又问了一遍,然后忐忑得等待着齐瑰的回答。
齐瑰面色凝重,她没想到祝霜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可这种有关一个人形成的话一定要回答好,不然容易引人误入歧途。她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道:
“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先把现在过好吧。
“你的……啊不我是说我的,我的人生如果是由别人故意编织出来的,我大概也会很失望,会觉得前半辈子过得毫无价值。”
祝霜点了点头。
齐瑰继续:“但真的毫无价值吗?明明已经读过书了,已经交过朋友了,已经看过世界的一角了,已经踏过不知道多少土地了,虽然我的经历被编织,但并不代表我这个人是被编织出来的。”
齐瑰看着祝霜的眼睛,定定说着:“至少此刻,祝霜,你存在于我和万柔的身边,存在于我们的现在,你的过去促使你活下来并与我们相遇,这又怎么会毫无价值呢?
“至于害我过得这么苦的人……”齐瑰朝空气中用力打了一拳,破空声落入几人的耳朵,她笑着对祝霜说:“等我不再为编织的经历而惧怕的时候,我一定要去揍他们一顿!会告诉他们,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这回舒坦了吗?”万柔拿出手帕递给祝霜,她看到对方偷偷流眼泪了。
“嗯……我明白了。”
“好了,那收拾收拾就走吧,冰雹是不是停了?这时机赶得也太凑巧了。”
……
午夜,齐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刚刚又翻了一遍文本剧情,被迫过了一遍万柔的原剧情线。
文本后面有关万柔和明世京的剧情她不敢再看一遍,或者说只要有那几个崽种出现的剧情,齐瑰都要皱着眉做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刚到这个世界的前几日还没什么时间细究剧情,可后来每每夜半时分打开面板,看着蓝底白字上那个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的女子,再看看眼前这个还需要别人替她掖被子的小孩,她就觉得割裂的不行。
剧情还没到太后期,万柔还在明府时,文本上便写着万柔受人欺凌,因而瞎了眼。
与现在的万柔轨迹不同,但命运最终都让其走向了同一个结局。
她养着的万柔是在雪山上因病才盲的,原本的万柔并没有生病,却还是阴差阳错丢掉了视力。
如那日梦中一样,小万柔进了明府,第一次与明世京相识,那个来自和平年代的十八岁的灵魂似乎对这座大宅邸和面前这个身影一下子着了迷。
冥冥之中命运从未改变,明世京将万柔领进明府,叫下人将她拾掇得干净一些,万柔也得到了新衣服和热吃食,还有自己的一间小屋子,一切像她与万柔相遇那样,直到过了一年,万柔六岁,明世京“不小心”在明府旁人那里透露了万柔的存在。
如野火燎原,所有人都以为抓住了明世京的喜好,以为小公子难得心善带了人回来,必定是有些好感的,于是明府一时暗流涌动,恭祝也好逢迎也好别的心思也好,万柔作为一介女流,一时间竟在当时的云城中风头无二。
可惜枪打出头鸟。在万柔这只“鸟”的背后,明世京打的是“枪”的主意。
他要用万柔做个顺水人情,妾还是奴都无所谓,他要用最大的风头换来别人的帮助——帮助他拿下母亲留下的遗物。
大概是觉得这处不必细说,所以齐瑰一直以为这遗物是权利地位,再不济也是金银珠宝之类的。
倒是没想到是铺子这种地产。
叹了口气,齐瑰继续想,明世京还是有几分运在身上的,只是这运是倒霉运,他失败了。
一个被人追杀不断逃亡、只剩一口气的人在飞过明府上空的时候没能撑住,直接掉在了万柔的院子里。
要不说人家是来自和平年代的呢?见了重伤的陌生人倒在面前,思量那么久的结果竟然是给人治疗。前前后后被旁人送了那么多东西,万柔连忙找出些有用的给喂下,又找了布来把伤口处给包扎了,可这一切好巧不巧被祝年朝碰到了。
祝年朝便是明世京想求的帮助,祝家新一代孩子中的佼佼者。
尽管祝年朝并不是这一代中的第一,但因第一甚少在人前露面,只潜心修炼,没事就出去溜溜的祝年朝便逐渐成为世人眼中新一代的代表。
当然她也怀疑过,祝霜到底是不是祝家人?这孩子带了祝姓就有重大嫌疑,但直到她把整个剧情都看完了也没发现有祝霜这号人后,齐瑰的心境就改变了:原来你是路人啊。
甚好甚好,麻烦更少。
祝年朝看到这一男一女相处的场面,也没宣扬出去,只是把明世京叫来,话没明说但意思已显而易见:这交易黄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丢了祝年朝这个助力后,明世京便把气撒在了万柔身上,他心里许是有点底线,没把那夜的情景说出去,而那倒在院子里的人也在第二天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一切像一场梦一样。
可对万柔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明世京的气没撒在明面上,他没打没骂万柔,只是不再理她了,可这就已经是一个讯号,代表着万柔不再被看重。
与那些亲昵奉承相对的打压欺凌就一股劲全都来了。
讨好明小公子的方法从亲近万柔变成了欺凌万柔,明世京从头到尾都没表露过自己的态度,若是旁人问起,他便回一句:“我从未说过我待她要如何,一切只是妄加揣测。”
可是没有他的纵容,万柔的处境又怎会变得一个天一个地?
伙食被扣,院中无人再打扫,日常生活受阻,这些于那时的万柔而言忍忍倒也能挨过去。
直到她被人推倒,地上因无人洒扫而满是被丢进来的石头,眼前一黑,她就晕过去了。后脑勺直直砸在了石头上。
刚一醒来,万柔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
同齐瑰刚来到这里,刚遇到万柔时一样,小小的孩子躲在房间一角,以为外面是天黑了,可无论怎么等都等不到天亮。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世界亮不起来了。
肚子饿的咕咕叫,可她看不见,找不到食物。
好不容易下了床,又摸索着出了屋,刚往外迈一步便被石子绊倒摔了跤。
好在万柔看不见,她只觉得身上很疼,大概是破了皮,却不知晓血汩汩的往外冒,把她一身沾了灰的白衣染红了。
万柔想找人来帮帮自己,可她这才恍然发觉,在明府之中自己并无交心的人。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从她嘴边溢出,若是旁人不细心听还听不到。万柔摸着周围的墙,一边走一边小声喊:
“世京?”
自是没人理她的,倒也有仆从看见了,但都避她远远的,生怕为自己惹上麻烦。
走着走着,万柔撞上一堵墙。
墙身上有好闻的气味,墙伸出手抬起了她的脸,墙说:“我算到你今天会在这儿了,这里不好,没人能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万柔就跟着祝年朝一起走了,连带着她的清净心法都是祝年朝亲力教导的。
可她情感太过波折以至没有细想。若是细想便能发现,祝年朝可以算到她会在那一天那个地点孤立无援,又怎么会算不到那一夜那个人产生的后果?但祝年朝还是去了,并向明世京揭发了这件事。
齐瑰眉头皱得更深。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可是有人看到了这个“注定”。
至于万柔走后的明世京?他在寻找新的助力,等人发现万柔跑了,已经是好久之后了。
这么一回想,齐瑰甚至觉得自己打轻了,当时就应该给人身上开两个血口子。
可念头一转,刑罚不能加无罪,现在除了烧她一片衣角就什么过错都没犯的明世京又有什么理由替原本那个崽种承担?
尽管都是一个人,尽管最终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但命运的走向却是不同的。
后来的万柔没入清心宗,但学了清净心法,等到她真的能重新看到东西之后,对祝年朝的信任便更上一层楼,以是祝年朝教什么,她便学什么,甚至还会付出十二分的加倍努力。
祝年朝大抵是算到了命运的节点,知晓万柔终将被人发现,所以他也没准备藏着瞒着,在自己房子旁建了个小屋,就当做万柔的房间了。
第一个发现万柔的人叫戏晴,是清心宗的一位师姐,白衣飘飘气质冷清,发现万柔的那一刻便像拎小猫一样把人提到了祝年朝面前。
学有所成的万柔在被人发现的那一刻志气满满挽了个剑花,意思是叫对方不要小瞧她,可惜戏晴连瞧都没瞧她,一见面就将人一把逮住。
她问祝年朝,偷偷藏人是要做什么?
祝年朝这人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他可以当谜语人,但绝不肯说谎话,按他自己的话来讲,叫命运捉摸不定,但绝不会骗你,该来的一定会来。
祝年朝说,如果他不把万柔从明府里揪出来,那万柔的下一个去处便是暗流最为涌动之地——皇宫。
戏晴觉得这人脑袋病得更重了,既然信命运的注定,又何必从注定下捞人出来?
齐瑰没见过祝年朝,但此刻对方的声音和她自己的心声奇异的重叠在了一起,她想:
走向同一个结局的道路是不一样的。
走了怎样的路,便是怎样的人。
人不同了,结局的意义便是不同的。
戏晴听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始明里暗里打掩护,帮忙藏着万柔不叫人发现了。
虽说后面祝年朝也弄出来不少幺蛾子,但与明世京的为自己不同,祝年朝的出发点确实是万柔,也确实是以帮万柔改路为目标而行动的。
尽管这行动齐瑰并不认可,比如往人身上捅一剑。
齐瑰每想到那个梦一次,胸口便不由自主的疼一次。可喜的是如果捅剑这个情节不是节点之一,那万柔就不用受伤,可惜的是祝年朝在她心里也变成崽种了。
不论怎样,大崽种和二崽种的前期情节终于顺利渡过去了,万柔既没有摔门槛被捧杀,也没有被人设计因此遭到欺凌,真是值得庆祝。
……
窗外花瓣纷飞,空气中有股清淡的甜香之味。
齐瑰回过神,马车已行至清心宗山脚下,她一掀帘子,叫人将车上的大包小包带上,便跟着前方的领路人上山了。
她没入清心宗,能进这里靠的是钞能力。
四年前她在祝霜和万柔临出发前交给两人一个小包,叮嘱他们务必要将这东西交给二人能接触到的、清心宗最能管事的人的手上。
因此这包金子便到了祝年朝——祝霜和万柔眼中的戏晴师姐手上。
彼时祝年朝还晃荡了下小包,故意做出金子碰撞声给戏晴听。
“我就说会有财运的。”祝年朝笑了笑,第二日便向宗主禀报了此事,一并交上去的还有装在包内的纸条。
宗主也觉得这是个划算生意,又不是让人入宗,只是每半月让人上来看看孩子便能拿钱,规矩不能赚钱,但齐瑰会实打实给他送钱。
因此齐瑰每半月便会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山,带来些时下流行的玩具衣物,还有她自己新改良出的甜点,以是万柔祝霜二人渐渐的开始期待月中和月末,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到来。
齐瑰刚走到演练场附近,便见一片弟子举着剑练习,所有人的眼上都蒙着白纱,可行动却极为敏捷,似是视线从未被遮挡。
在人群中,她一眼找到了祝霜和万柔,这二人也应是发现她来了,趁着休息的空档,挽了个极其花里胡哨的剑花,生怕齐瑰找不到他们。
有阵风吹过,演练场中花香飘散,一片花瓣晃晃悠悠飞来,落到了万柔的剑尖之上。
春光明媚中,两个孩子冲她得意的笑了笑。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五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