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柔躺在郊野，身上满是鲜血，她一剑刺入体内，熟悉的疼痛翻涌而来，她闭上了眼。

心魔已经侵染了这具躯体，这次又无法成仙了。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下一个轮回。

……总会成功。她一定能做到，一次不行就两次，百次不行就千次，绝对会赶在心魔出现之前成仙。

意识在混沌的世界中飘浮，时间被打乱重组，已经做好在雪山醒来吃一肚子西北风准备的万柔缓缓睁眼，目光所及却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万柔：“……？”是她眼睛出问题了吗，怎么天花板还在发金光？

她艰难侧身，又不知为何头疼得要命，瘦得皮包骨的身体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将这方天地收入眼帘。

四处镶金，装潢豪华，尽显主人土奢气质；屋外鸡鸭鹅不知什么东西嘎嘎乱叫，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将禽鸟养在这样的宅子里；房间占地很大，屋檐做得广而宽，窗户也开了意义不明的镂空，完全没有抵御蚊蚋蜂虫等外物的能力。

万柔开始怀疑这次轮回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她提前被某个暴发户土地主捡走了。

正沉重思考着，下一刻便有人推开房门，万柔凝神看去：裙角翩跹绣了金丝花纹，上身套了件对襟小衫，黑发软软披在肩上，一双眼睛清透无暇，手中端着个瓷碗，里面飘来一阵苦香，是药。

……好看。

是这宅子主人的妻妾或侍女？

“你是？”万柔出声，嗓音意料之中的沙哑，跟屋外的鸭子可以平起平坐。

齐瑰看着呆愣愣盯着自己的小孩，一阵沉默。

她敲敲系统：“这位任务目标的脑袋还好吗？”

一号：“没问题，我们不是提前把她的身体从雪山上捡回来了吗，真要说起来，她现在的状态还要比先前几世刚开始的时候好一些。”

齐瑰又丢了一个气运检测，看到这位任务目标头顶缓缓飘出个【当前气运值：0】。

所以真的没问题吗。

她将手中瓷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矮柜上，抬起那双清澈的双眼，此时眼中已然蓄满朦胧雾气，装得尽量柔弱无害：“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可这宅子的装潢……”

话说到一半，万柔又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对方大概率是将她从雪山上捡下来的恩人，无论如何，不能出言不逊。

齐瑰的品味受到质疑，她瞬间回想了一遍自己在工位摸鱼时看过的小说，但是里面明明好多有钱人都会把房子装修成这种风格。

难道万柔不喜欢？

“一号，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无论如何，一号选择支持它的宿主。

“先吃药吧，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齐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抑扬顿挫一些。昨天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为了让自己的语调不那么平，还专门去茶楼听了剧，花重金请教老师父，最后却连人带钱全被推出了茶楼，说她这辈子就不该碰这行。

万柔听见齐瑰的腔调之后浑身一僵，随后又很快理清逻辑：把她从雪山上捡回来的恩人只是拿她逗乐子，这事不算事。

面前的小孩八岁年纪，一头黑发乱糟糟，里面还插了几根鸡毛——她背着对方进院时有一只母鸡飞上天狠狠啄了对方的脑袋，身上衣服打满了补丁，像穿了一件格子衫；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淤青，看起来是挨过不少打。

齐瑰抬手，摸了摸万柔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万柔。”

她的第一个任务目标。

万柔的家庭背景一言概之的话，就是好赌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弟破碎的她。

正常来说万柔作为一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不论根骨资质还是家庭背景都必然是极佳的，最初的万柔也的确如此，在她出生时家境还算富庶，算得上当地小有成就的富户，可时过境迁，她母亲生了场重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风的病魔便将万柔家中的钱财全卷走了。

日子没落之际，她的父亲又染上了赌，起初能赢一些钱回来当药费，后来却中了设计越陷越深，家中但凡值钱的物件都被典当，昔日美满的四口之家转眼家徒四壁。

在母亲得不到医治死亡后，曾经很清澈的万柔听父亲的话上了某座很高的雪山，父亲诚恳的告诉她，赚钱之道就在其中。

万柔以为这个“其中”是雪山中，着实没想到是在“万柔”中。

接着她根骨中整副灵脉被生挖走了，血液染红了身下的皑皑白雪，惨叫声无人听闻。

最后的记忆是那佝偻的背影抱着一袋金子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在雪山上躺尸了三天三夜后痛感终于降低到能让人动的程度，先前修炼的基础也让万柔不至于凄惨饿死，她再爬起来时，身下的雪都变成冰了。

此时万柔已经失去灵脉——这东西她后来有特意去寻，可就像消失在这世上一样再无踪迹。即便如此她仍憋着一口气硬是走了修仙之路，原本的天命之子变得资质平平，再无宗门愿意收她入门，万柔只得做一介散修，终日自己琢磨。

散修命不长久，万柔深谙这一点，毕竟她第一世的最后就是被魔兽吃了。因为没能进入门派，人际关系也几近于无，她的一切存在都被吃得一干二净。

但当万柔在雪山上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有了第二次轮回之后，她的心态就改变了。

比起磕头下跪丢弃尊严去求别人的施舍，她更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信息。一株生长在绝境中的八阶药草，众人因谷中布满毒雾而望而却步，但齐瑰只要五条命的尝试就可以拿下了，且往后的每一世都能拿下。

只要能知晓信息，得到所有法宝秘籍，占据灵气涌动之地，即便是毫无根骨的凡人也可以成仙。这天下绝对会为付出所有努力赢得所有机遇的人铺上成仙之路。

万柔必须这么以为，只能这么以为。

但每每离成仙只差一步之遥时，过去的事情便会化作心魔袭来，将她的一切都化作无用功。

快，更快。快到心魔跑不过她，快到来不及细想。她憋着劲，想要成仙。

因此只要某一世有哪里做错或进程安排不妥，错过了某件能提升修为的物什，万柔便会一剑自杀重新来过。

再从那个躺在雪山上饿了三天三夜、资质平平毫无灵脉的小女孩开始。

齐瑰收到这份资料时左看右看，总觉得万柔像在打什么可以不断SL的攻略游戏，只要有一个步骤走错就立马读档重来。

虽然她不怎么爱玩需要SL的游戏，但要是说有什么让人不愿读档重开的方法，她倒是略知一二。

只要这份档里有什么绝对不能丢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道具，任何人都不会想覆盖存档。

装潢豪华的宅邸、专门煎煮的药物以及能激起保护欲的柔弱菟丝子，这是齐瑰为万柔打造的黄金存档。

一号：“我都理解，可为什么要柔弱……”

“你听过一个理论吗？在你受苦受难实力低微之时，最能贴近一个人内心的不是什么强大的朋友或老师。”

“什么？”

“是一个比你还弱，但拥有许多资源还愿意对你好的菟丝子。就像小动物一样。”

“……哪里看来的？”

“小说，里面那些穷困潦倒跌落神坛的男主不都是这种开局吗。”

万柔小口抿着药，想着之后的行程，再过两日便有株一阶草药要成熟，四日后的闹市上有人愿用三品丹药置换，再拿那丹药守个一周，便能遇到第一宗门观星宗某位出外历练受伤的弟子，对方会因救命之恩赠送法宝……

这药喝一口便要歇一会儿，里面的药汤滚烫，连带着瓷碗也热得能灼伤手，她偷偷瞄了一眼齐瑰的手——骨骼分明莹白如玉，没有一丝被烫到的痕迹。

有端倪，终止思考。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是位修仙者？还是只是简单的家传秘法？把自己带回来会不会动机不纯？有什么阴谋？

万柔药汤喝到一半便因心理作用感觉不适，起身欲走却被面前这人拦住。

“万柔，你去哪里？”

那只手又到了她眼前，端了那么久的滚烫瓷碗，上面竟然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改变主意了。

这一世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未知，就算面前这人歹毒心肠不怀好意，她灵脉尽失修为浅薄，就算将最后剩下的一条命搭上又如何？

比起一睁眼就可以重来的生命，未知更吸引她的注意。

“请问贵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万柔低头，装得一副乖顺状，“如姐姐不嫌弃，万柔愿为府上发展奉献绵薄之力。”

首先，不能将未知放跑。

“你也看到了，我一介弱女子身边却无人，那你便来护我周全吧。”

绝不能将万柔这种出意外就自杀的人放跑。

“我的力量微薄……姐姐信得过便好。”

“我先前听人说，仙人之法修的是天地灵气，”她表情可怜，修仙似乎只是因为担心性命周全而选出的最优解，“力量绵薄，修仙可有裨益？”

万柔一惊，面上却苦笑：“您大概也察觉了，我这人资质平平。”

“资质平平？可我看你根骨天资都是极佳。”

一号：我再提醒一下，万柔现在的气运值是0，连凡人都不如，你要是在睁眼说瞎话的话就当我没说。

“哦。”

万柔听见齐瑰这评价，心里难免涌出幻想：万一她这一世的根骨恢复了……

她运转灵力却无事发生，最终脸色平静的看着齐瑰。

齐瑰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柔弱笑脸，“要不试试去入宗门修仙？肯定会成功的。”

“……我试试。”万柔蹙眉，艰难答应下来。

她但凡敢说一句“不想去”，这府里指不定就没有她位置了。

还是让这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亲眼看到她的现状，打碎对方的美好幻想吧。

齐瑰并不知晓万柔那复杂的心理活动，她走到屋外，唤出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恢复天命之子的气运

任务目标：万柔

当前气运值：0/100（相当于鸡鸭鱼鹅）】

一号：这评语看得我好饿……

拿着份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气运还能一路逆袭到离成仙只差临门一脚，万柔是真的有狠劲在身上的。

夜晚，齐瑰将身上的小衫衣裙换成方便行动的短打，又披上了黑色斗篷，夜幕之下无人能看清她是谁。

“你去哪？”一号疑惑。

“去加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宗门。”

“？”

“我跟万柔说了，只要她去，就肯定成功。”

齐瑰身上的斗篷被夜风吹起，她眸子依然平静：

“别人不收她，我来当她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