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苏梧桐所说，他手中有梧桐山历代掌门传下来的掌门印，但当时他父亲想让他和苏及青一道掌管襄城派，所以他手中只有一半掌门印，另一半在苏及青手中，如今很可能在白洄那里。

朝廷那边也许正是因为从苏及青那里得到了掌门印，进而才发现盗贼是苏及青的。

苏梧桐当然有私心也有贪念，可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他至今为止都没有练成襄城派金风流火心法最后三层，只能竭尽所能将利益最大化。

如果心法也和武功一样有划分等级，金风流火属于宗师级别。

襄城派历代掌门都身怀上乘心法金风流火，在江湖上很有地位。

襄城派前一任掌门——苏梧桐和苏及青的父亲苏平更是其中佼佼者，不仅将金风流火练到登峰造极之境，还更上一层楼，在此基础上领悟了剑法秋水惊鸿，年纪轻轻名动江湖。

而苏梧桐虽也触及到宗师门槛，但一直不上不下的，近些年来，襄城派在江湖中地位一直在下滑。

苏梧桐看起来有些颓丧：“父亲在将掌门印交由我和苏及青之后，还让我们去梧桐山后山的神庙祭拜，那个神庙在一个隐秘石洞里，我之前以为这只是继任掌门需要的仪式什么的，可如今看来并不仅仅是如此，皇城中有没有天地辰极一事存在许多疑点，但我想，掌门印中很可能藏有天地辰极的线索，苏及青或许发现了这个秘密，但不小心被朝廷知晓。

“陈苍玉那边说死去的唐三娘是罗飞儿，也就是苏及青，白洄却让我交出苏及青……”

他微微叹气，无奈道：“我不想让襄城派成为众矢之的，已经准备将掌门印的事情公开出去，只要拿回另半枚掌门印，我就会邀请诸位江湖同道来襄城派，共同商讨掌门印一事，只是我势单力薄武功也不可能镇住所有人，所以想请四位到时能帮我稳住现场。”

苏梧桐自知已经骑虎难下，襄城派可以归顺朝廷，将天地辰极的秘密交给白洄，也可以独自面对被天地辰极吸引的、潜藏在暗处的所有敌人，然而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秘密公开，可就算他真心想将秘密公开出去，也要担心会不会被人恶意揣测隐瞒了什么，被其他人针对，甚至落个门派灭绝的下场。

所以，他需要找比较有信服力的人帮他。

而眼前四人，燕回是逍遥山的人，钟离晓是江湖百晓生，楚惊弦是云平安弟子，郭生是岐山派掌门，楚惊弦和郭生的影响比较小，最关键是燕回和钟离晓。

逍遥山什么地方，真想要天地辰极，哪里需要偷偷摸摸？有几个人敢去惹孟降雪和巫朔？

钟离晓，江湖百晓生，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可以许以利益买卖消息，昨天下午不留行客栈的事情也会无形中加强别人对钟离晓的信任。

苏梧桐打算得很好，反正这四人如今进了他襄城派的大门，就算没有关系也会被有关系。

燕回四人也考虑得比较全面，答应了苏梧桐的“请求”，不过没答应去偷白洄手中的东西。

燕回直接向苏梧桐道：“我昨晚去县衙查看过，白洄手里不可能有另外半枚掌门印。”

苏梧桐心中惊诧：原来昨晚去县衙的就是燕回。

“燕少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不相信白洄只是提前设下一个陷阱，就让燕回那么肯定白洄手中没有另外半枚掌门印。

燕回道：“实不相瞒，另外的半枚掌门印应该在我这里。”

他从崇云客栈拿到的东西是半枚金属骰子，装在木盒子里，半枚骰子有八面，每一面都有一个符号。

其他人都因为燕回的话流露出惊讶，苏梧桐心思急转，问道：“你遇到了苏及青？”

“不是。”燕回简单提了崇云客栈凶杀案和异常，以及他潜入崇云客栈所见，“我在客栈里找到了半枚金属骰子。”

苏梧桐面上明显露出惊喜：“对！掌门印就是一枚十六面的金属骰子！”

突如其来的一出让郭生有些懵，楚惊弦也有些。

燕回从怀里拿出荷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半枚金属骰子。

看着那半枚似曾相识的骰子，苏梧桐心陡然提了起来，有紧张有激动，还有些忐忑，他小心问道：“可否让我检查一下？”

燕回将骰子递过去。

苏梧桐接过，先摸了摸骰子，触感和他那半枚一样；这半枚骰子八个面都是完整的，截面凹凸不平整，和他那半枚刚好嵌合；骰子的材质很特殊，以他看来，和自己那半枚是一样的；八个面上的符号各异，但能从刻画上分出两组，他那半枚八个面上的符号也是可以分为两组。

此外，这半枚截面处有一个细微很浅的符号，是离卦卦象，他那半枚也有，是乾卦卦象，如果两个半枚合起来的话，卦象是刚好一上一下，火天大有或者天火同人。

苏梧桐心仍旧跳得很快，将骰子还给燕回：“这绝对就是另外半枚掌门印。”

他站起身，“我那半枚被我藏在这里，还请四位稍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将掌门印取过来。”

苏梧桐藏东西的地方就在这片小竹林，准确说是小木屋后面早就废弃的井中。

那口井是苏梧桐十五六岁的时候打的，五六年之后不知怎么井水干涸了，之后就一直废弃，从上面可以看到井底杂草丛生，井壁长满了青苔。

那半枚骰子被苏梧桐封在故意做坏的瓷娃娃的肚子里，瓷娃娃被埋在了井底。

苏梧桐将瓷娃娃冲洗干净，掰开瓷娃娃肚子，将另半枚骰子拿过来。

两个半枚骰子完美嵌合。

苏梧桐暗暗长舒一口气，但又为之后的事情开始焦虑，他提议道：“燕少侠，现在盯着襄城派的人太多，我恐怕护不住掌门印，所以想先将掌门印都放在你手中，不知可不可以？”

他听娄帆带回来的情报，钟离晓说燕回武功是宗师或至大成，又有逍遥山在，掌门印放在燕回身上是最好的。

燕回道：“只要苏前辈愿意，我自无不可。”

既然掌门印完整了，接下来便是请江湖同道来襄城派，一起解决襄城派可能藏有天地辰极秘密的事情。

苏梧桐带着燕回他们到后山，让自己的大弟子吕随语安排他们住下，自己则是让襄城派弟子们放出消息，如果襄城派真的藏有天地辰极的什么秘密，那最有可能和掌门印有关，后天早巳时，他将在襄城派校场向所有人展示掌门印。

苏梧桐没有提神庙的事情，这是燕回要求的。

这一消息放出去，整个襄城都炸开了锅。

县衙里，白洄听着下属禀报这件事，面色逐渐凝重，在听到下属说燕回他们在襄城派时，眉头死死拧起。

今早，不留行客栈的老板赵前将白洄给燕回的私人令牌送了过来，之后，白洄就一直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霍和久多么了解白洄，一下子就想到，燕回起码有五六成可能是燕执瑄，如今再有燕回消息，却是在襄城派那个是非之地。

他建议道：“不如我们散些假消息出去？”

白洄思考良久，否决了这个建议：“后天我亲自去襄城派。”

与之隔着两条街的一间院子里，裴疏清也收到了手下传过来的消息，冷着脸让手下将拂星叫过来。

那手下刚出门，就见拂星背着那厚重的剑匣从远处走过来。

院子里，拂星跪在裴疏清面前，为燕回的事情向裴疏清请罪。

“和你无关。”裴疏清淡淡问道，“木杳杳和你联系了吗？”

拂星头微微低了低：“还没有。”

裴疏清蹙眉：“你后天扮成江湖中人，去襄城派看看情况。”

拂星领命道：“是。”

拂星退下后，裴疏清在院子里空坐许久，久到日暮西山，夜色凄冷。

晚风簌簌，昏暗铺满院子，雷声轰然划开夜幕，豆大的雨猝不及防坠落，将他浑身浇透，也让他再一次想起一直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那是武帝下旨赐婚后不久，燕回让人带了口信给他。

那人以第一口吻转述燕回的话：赐婚为武帝所为，与他无关，他知道裴疏清心悦赵北宴，可以成全裴疏清，因为他也有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

如果裴疏清答应抵抗这纸婚约，他就有办法让两人的婚约不作数，并且不会连累到裴家。

裴疏清有一瞬间的心动，可那时他已经决定为赵北宴嫁给燕执瑄，没有同意燕执瑄的提议。

那天夜里也落了大雨，电闪雷鸣，轰隆隆的，他在窗前站了半宿，思考着燕执瑄心悦的那个人是谁，他要是找到了，就等于握住了燕执瑄的把柄。

第二天，他就派人去调查。

燕执瑄身边固若金汤，想要从燕执瑄身边下手，查出来燕执瑄心悦的是谁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接近燕执瑄的女子双儿不少，但都是单方面的。

查了许久，久到裴疏清都要以为燕执瑄真的只是想到他会为了赵北宴选择忍辱负重嫁过去，派去调查的人忽然给他送了张几乎报废的宣纸。

这是燕回落在尚书阁的，原本是写了满满的诗词，但因为茶水倒了，字迹被水浸透基本都模糊了，看得清楚的，只有角落两三句，并不是同一首诗词，而是截取了诗词中的一两句。

其中一句还能看清的，可以看到“疏影”、“斜”、“清浅”、“暗香浮动”，是《山园小梅》中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注1]。

燕执瑄在三友书院和国子学读书时，诗词歌赋经常被先生点名批评，怎么会在尚书阁抄这些东西？

那时他盯着宣纸上“疏影”、“斜”、“清浅”、“暗香浮动”，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燕执瑄心悦的人其实是他。

因为燕执瑄心悦他，所以甘愿冒着风险帮他解除婚约。

心悦他的人多的是，这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也可能只是他被那句自己名字由来的诗蒙蔽了双眼。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在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在某些事情上，他越发确定，燕执瑄深深爱慕着他。

但其实，燕执瑄从来没有表示过心悦他，一切似乎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一把伞撑在头顶，裴疏清站起身，在风雨中遥遥欲坠。

照影看着裴疏清惨白的脸色，心如刀绞，可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