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大人物住处’,莫不是还请了什么大人物?”景熙思索道。
祁夜依:“倒也说不准,只是我钱财已收,总不好做那背信之事,左右不过两日时间。若真发生了事,让大人物去解决,我俩早早溜了呗。”
景熙看他:“你收了多少钱财?”
“在你眼里为师就是个如此贪慕钱财之人吗?”祁夜依招摇一笑,又开始履行师父的教育职责:“世上之事三分真七分假,左右不过寻个由头在草台班子上跳那么一跳,他们得个心安,我也拿钱得利,不是很好吗? ”
景熙瞧着祁夜依,他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一双眼里满是笑意,却在目光落到景熙死鱼眼的瞬间顿了顿,半晌,才道:“你要不换回去,这幅尊容着实是……有碍观瞻了。”
景熙挑眉,挥手将主体召了出来,两个景熙面对面观察,她盯着分身,心里依旧很满意。
将分身变回空间,祁夜依见景熙动作惊奇道:“你缘何如此听为师话了?”
景熙瞧向祁夜依,语气略轻佻又带着流水般的平缓,慢慢道:“师父之言,字字真机,必是要听的。”说完她径直走过祁夜依出了门。
祁夜依疑惑:“小景,上哪儿去?”
景熙头也不回,轻挥手道:“找个东西。”
她向客房中的一间走去。
她方才除却瞥见隔壁屋内陈设,还看到一块黄色玉牌。若是平常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这种气息纯净到极致的地方,气息混杂的玉牌倒是显得过于突兀。
景熙推开半掩的房门,玉牌正静悄悄躺在木桌下——或许是这样才没被注意到。
它面上明晃晃刻着“礼”之一字,暗纹为菊,雕琢深刻。
景熙皱眉,“君子庭……”
修长的手指接触玉牌的瞬间,一股森森鬼气忽地包裹住她的手,随即猛烈地将她整个人完全覆盖,充满怨气的刺鼻的味道直冲脑海。
景熙嫌恶地皱眉,鬼气冲进识海妄图攻击,却被吸收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景熙将玉质弟子牌交给祁夜依时,神色有些凝重。
“君子庭的弟子牌?”祁夜依用手帕举着玉牌,在半空中细细端详,转了几圈,道了句,“应当是真的。”
“只是奇了怪了,那群小君子的东西怎会在此处?”
“难不成是这杨家寨出了什么君子庭的弟子,玉牌忘家里记拿了?”
祁夜依这番想法,景熙觉得不甚可信,身份牌不带在身上,连门都进不去。她道:“恐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夜里,人们陆陆续续从后山地里回寨吃饭,寨中才热闹起来,浓雾依旧未散去,却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景熙站在门口瞧着灯火通明的寨子,竟是感觉什么问题都没有。
她坐到土炕的一侧,同祁夜依道:“师父,我要入定。”
正在嗑瓜子的祁夜依颔首,眼中俱是欣慰,“笨鸟先飞早入林。”
景熙神魂进入木簪空间,给长势喜人的灵草浇了些水,在原地开始打坐。
汹涌的灵气向她袭来,围绕在周身,却只能一丝丝、一缕缕地吸收,又均匀地散布在五灵根的各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黑气陡然出现,向景熙眉心隐入。
这股黑气中没有丝毫杀意,否则进入识海的瞬间便会被绞杀。
景熙看到了一个画面——女子那双瞳孔逐渐涣散,映出自己和一道黑雾的身影,它正在吞噬女子的灵魂。
眨眼间,竟足足有四人。
撕扯的,不甘的,绝望的情绪压迫而来,怨念将景熙淹没,一双枯白的手捂住景熙的嘴巴,将她拖入一方海中,沉闷又喘不动气。
双脚着地,景熙转身看去,周身变为火海,穿着白葬服的女子端坐在金身菩萨像前。
她鬓边簪白花,面容秀美,可一双眼却是空洞洞冒着血气。
景熙抚胸喘着粗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女子。红衣厉鬼,白衣无怨,一身白却又如此怨气滔天,这人生前遭受了多恶毒的事情。
“鬼修可否助我?”淡淡的嗓音从女子口中传出,她从佛前起身,飘向景熙。景熙这才发现,她的腿上竟有链条为枷锁。
景熙瞳孔一滞,道:“为恶之事不做。”
“哈。”轻笑声像羽毛一般拂过心尖,“自是不误鬼修前程。”
她停在景熙面前,血白的瞳孔盯着景熙,让人瞧着不寒而栗,声音亦是空洞到森然。
“鬼修可否助我等洗脱一身罪孽,解脱于世?”
景熙皱眉,“你这怨气怕是害人无数,我缘何要助你?”
女子空洞扫过景熙:“鬼修见我魂体,当知我一身怨念从何而来,只想让他们得报应罢了。”
景熙眸若点漆,这一身怨念,绝非是未杀无辜之人。
女子又道:“同我共死之女悬崖不能勒马,恐她害人害己,便想以一身百年鬼气全为供,求鬼修救命。”
景熙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亭亭玉立若莲,飘飘渺渺如仙,沉声道:“你当知晓,区区百年鬼气可驱使不动我。”
恶鬼界几千恶鬼,皆是溶于她体内,景熙敢肯定,放眼望去整个修真界的鬼修无一人可为她敌手。
女子向她柔柔一拜,眼眶中竟涌出血泪,在苍白面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我等供奉鬼佛,若取之,可供大人驱策。”
鬼佛?景熙蹙眉,一股猛烈的鬼气忽地扯住对面女子。女子并不躲闪,柔弱的身躯被鬼气直扯出火海。眼前场景如镜面破碎,女子目中血泪更甚,空洞的眼中充满惧恨。
景熙瞳孔微颤,抬手却没抓住她,猛然惊醒,额前已冒虚汗。
秋日蚊虫多,祁夜依正在拿着折扇扑打蚊虫,见黑暗中的景熙猛睁开眼,嘀咕道:“你做噩梦了?不对,你居然偷懒睡觉没修炼!”
景熙现下对身旁人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抹去额前虚汗——那鬼气中有佛光。
这件事,景熙看向祁夜依,若她一人定是不敢贸然行动,可有剑尊这个资源,她不好生利用便是浪费。
鬼佛供她驱策,必是一强大助力。
“怎的出了这么些汗?”修仙之人耳目清明,屋内未点灯,祁夜依又离得她几米远也是瞧得清她神情的。
景熙低眉掩下神情,“有些热罢了。”
“热?”祁夜依眨眼道,抬手推开了窗户,“好吧好吧,看样子为师今夜要被蚊虫咬死了。”
说着跳下炕对着茶盏倒出了些冷茶水——若说他讲究,他用自己的名贵玉质茶具;若说他不讲究,他将一旁茶壶中的劣质茶水倒进自己的茶具。
冷茶落入杯中的声音清脆,景熙揉揉眉心,凭空画了张驱蚊符,猛然一拍,它飞向窗户半空便猛然消散了。
祁夜依眨眨眼,惊奇道:“你竟能凭空画符?”
景熙呼吸一滞,这不常见吗?她自打修为提升到筑基,便能进入木屋了。
那木屋里有杂七杂八一些生活用具,还有一些被四处乱扔的书籍。景熙秉着高人的东西就是好东西的思想,将它们一一整理好。
书卷大都是手写,有些部分还乱糟糟的,很明显没有整理好,景熙拎了一本还算全活的,便对着这本《修真日常符咒大全》练了起来。
它也没说不能凭空画啊。
景熙呆呆道:“你不会吗?”
祁夜依摇头,“从未见过有符修会凭空画符,这玩意比天生剑骨还要稀奇。”
祁夜依一脸看大宝贝的神情瞧着景熙,“你从何学的?”
景熙皱眉,莫不是当年这书还未出世,就被昧遗忘了?
景熙将《修真日常符咒大全》变出来,这东西只是日常的小符箓,点个火发个水的,没有必要瞒着祁夜依。
祁夜依从容接过,越看越是啧啧称奇,“吸天地灵气于符中,而非以自己灵气运转,倒行逆施,符咒竟还能这般画。”手指随意在空中比划,一道剑光登时将茶盏斩为两半:“想出此法者当真是个天才。”
可不是天才么,修真老祖,世间第一人,怕是祁夜依口中所谓的“倒行逆施”才是正版。景熙又见他不过看了几眼,当即便能凭空使出符咒,不得慨叹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祁夜依抬眸瞧着景熙,清霜月色透窗而落在他的面颊,照出半面阴影,“小景何处得来的机缘?”
景熙早早便想出了解释,话脱口而出道:“雪国洞中。”不算撒谎,功法确来自木簪,木簪确来自洞中。
“便是我未进那洞府?”祁夜依又倒了杯茶,喃喃自语般,“我家徒儿倒是机缘甚笃,倘将这符咒公布于天下,不知修真界又要多了几分腥风血雨。”
景熙自然是担不起祁夜依这高帽子,“千里马之伯乐,亦是师父机缘。”
“呵。”祁夜依失笑,翻转扇子将书丢给景熙,“甜嘴不如干实事,这些无聊的东西就交给小景去学,偶尔给为师驱除蚊虫也是好极了。”
景熙将书收起,“自然。”
次日杨家寨寨主没回来,倒是多了一场风波——杨七的哥哥杨五死了,七窍流血,形容可怖。
景熙走上前查看,没有丝毫鬼气。
第三日寨主依旧未归,又死了一个男子,手脚十个指甲被生拔出,拖拽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床上到门口。
第四日又死了一个男人。
接连几天死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寨中与坡里都不见男人,只有女人在劳作。
它们似乎只杀男人。
终于在六日时,杨寨主回来。还带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鄙人君子庭齐筠鹤。”
清平嗓音如春风拂过人心,她与十年前相比褪去了婴儿肥,眉目清俊冷冽,充满竹叶般凌厉,身姿如竹竿般,高挺直立,马尾束玉冠,一身鹅黄装束,分明与他人一样,却独独穿出股清高鹤骨之意。
景熙用死鱼眼分身站于人群中,默默看着那耀眼的女子,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出现一句月满则亏之言。
杨家寨寨主杨木是个矮壮的中年男子,面目严肃,像是威武的门神,一开口却是随和得让人如沐春风。
他同齐筠鹤道:“齐少庭主快些入座休整一番。”
齐筠鹤颔首,带着一队人进了正堂。人群如潮水散去,景熙同祁夜依跟上,却在正堂门外被杨七带着的一队人马阻拦。
因着昨日祁夜依往他鞋里弄了块石子,他找不出却硌得慌,一瘸一拐的模样甚是滑稽。
“正堂议事,闲人免进。”杨七趾高气扬地盯着二人,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祁夜依好声好气道:“这位大哥如此便不厚道了吧,我好歹是你们寨主请来的,狗眼看人低可不好。”
“你——”杨七吹胡子瞪眼看祁夜依,随即冷笑连连道:“君子庭少庭主亲自前来,可见修真界第一庭对我们杨家寨之事多么重视!你们不过区区江湖术士,两个小白脸又怎配同君子庭相提并论!”
小白脸?祁夜依挑眉,“你眼瞎啊,我如此俊美是小白脸也就罢了,它除了脸白得像鱼肚子,其他地方像吗?”
杨七:“……”
景熙:“……”
杨七听那赶牛老汉闲说的流言,混七杂八,误以为了师徒二人中有一人是被“包养”的,又因面貌丑凶,起了嫉妒心思,如今被发现,一时怒火中烧。
只是还未来得及发火,只见祁夜依无奈转头瞧着景熙,一脸委屈的模样,“小景,他不让我们进,我们走吧。”
景熙刚待说话,便见正堂人却走了出来。
杨木抱拳,“如此便麻烦齐少庭主了。”
“不会。”齐筠鹤回礼,身后弟子亦随之回礼,“除魔卫道乃吾辈本分。”
杨木赞许,“少庭主当真少年英杰啊。”
客套一番,杨木吩咐杨七带齐筠鹤前往客房,谁知齐筠鹤恰巧与景熙目光接触,在转到祁夜依面上时眼睛一亮,向二人走来。
他向祁夜依行礼道:“您缘何在此处?”
这一问可让人惊掉了下巴,特别是杨七,吓得脑子都空白了——区区一个江湖术士小白脸怎么会认识君子庭少庭主?!
祁夜依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齐筠鹤微怔,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何名誉天下的剑尊大人会被银钱俗物请出山。
杨木凑上前,“少庭主同依先生认识?”
依先生?齐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