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缘回到反骗司的时候,季南伐还在他房间里等着他。他俩彼此的屋门钥匙都各留了一份。从小到大完全信任彼此。
“师姐,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在学堂上还不得打瞌睡?”
季南伐将整理好的干净衣服递给他:“你不回来,我不放心。洗澡水给你放好了,赶紧洗洗吧,我这也就睡了。”
安久缘心头一暖,有人等着回家的感觉真好。接过衣物,还能闻见某种香味儿。
“谢谢师姐。”
“快去洗吧,不然水凉了。”季南伐揉揉眼睛,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好!”
安久缘看着冒着热气的浴桶,摸了摸水温,正适合泡澡。“师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水还热着......那她得换了多少次水啊。”泡在温热的水中,驱散了一天的疲惫,安久缘本来觉得要凉得抽筋儿的小腿,这回也算是有救了。
周千盟在宫中养了五日,实在待不住,特恳请国主放他回反骗司。
“国主,微臣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容臣这就回去吧。”
看着架着周千盟进来的两位御医一左一右的不敢松开,国主的太阳穴跳了跳。
“周卿,朕这皇宫又不是什么老虎穴,你总惦记着走什么呀?你要是回去有什么大碍,这不砸了两位御医的招牌吗?”
周千盟实在是不想添麻烦了,这几日皇后变着花样的给他做药膳,他越吃心里压力越大,得赶紧回到自己职责所在的地方。
“回陛下,臣真的好得差不多了。”
国主:“田卿,王卿。周大人这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田御医和王御医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两位老人家被周千盟磨得实在是招架不住了,他俩已经劝不动了,两人皆无奈地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王御医回禀道:“陛下,周大人也许回到反骗司心里会踏实一些,这样更有利于大人养病。”
国主:“说得糊涂话,朕虽然未曾去过反骗司,但猜也猜得出来有多吵闹。周卿回去还能有个清净地儿吗?”
王御医在心里不住地叫苦:跟我说有什么用啊,留不留得住人不还是陛下你一句话吗?
田御医看王御医有些应付不来,急补充道:“周大人最主要的还是心病,心病自然还得让他觉得心里痛快才好。不如先让周大人回去看看,要是放心了再回重明殿养病也可啊。”
国主自然知道周千盟惦记着什么,一百来份儿佛跳墙那案子还未处理立整呢。那被骗的老爷子天天去反骗司询问办案进度,周千盟不可能不知道。
“罢了。朕会派人将那老人家被骗的银两补回去,周卿也不要再让此事耗费心神。仙外赌境的问题一时解决不来,朕的心里有数,并非你一人之过,也并非你一人就可解。你先回去吧。”
“是。”周千盟感激涕零,只有忠君爱国才能报答恩情了。
“田卿,你也辛苦跟着去反骗司吧。不然朕心不安。”
田御医:“是。”
周千盟:“不用的陛下,我......”他还想拒绝,被田御医拽了下袖子,小声说道:“再拒绝,大人你可就走不了了。”
得到田御医的示意,周千盟也只好老老实实答应了。
国主派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送周千盟和田御医回到的反骗司,吸引了不少本来在反骗司贴心境石的百姓。他们的惊叹声接连不断。
“田御医,我不想让这么好的马车送回来的原因就是这个。百姓们看着我这官府人员出行这么奢侈,会指责的。”
“您就别想那么多了,您这身体要紧,普通马车颠起来,您这身体还能受得住?”国主给他们派来的马车所驱使的马是经过专业训练,人在马车里根本感受不到颠簸,如坐平地。
季南伐和安久缘早早就得到宫内传来的消息,已经在反骗司门前等候多时了。
驾车的宫人撩起车帘,她就赶紧上前扶住父亲的手:“爹,您这身体......”显然是没养好,季南伐一打眼就观察到父亲满脸毫无血色。
季南伐想问怎么这样虚却回来了。但一瞧旁边的人,她便认出来是那日在重明殿相见的那位御医。
“多谢田御医照顾父亲多日。有劳了。”
田御医也没想到仅仅那么一面都算不上的面,季南伐却记住了,因为当时田御医正半低着头回禀着皇后。
“不必客气了,季小姐。往后的日子,您父亲的病还由老夫继续调理,请放心吧。”
季南伐:“多谢了,您多费心。之后缺什么只管招呼,只当自己家,不过反骗司人多吵闹,只求您别嫌弃,多担待。”
田御医:“季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周大人惦记着反骗司是因为职责所在。那老夫的职责就是治好周大人,其他的,老夫都不在乎的。”
周千盟是被众人半架着胳膊回到的反骗司,他的身体是因为短时间内高负荷工作引起的极速透支,加上佛跳墙的案子压力过大,瞬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现在想补也得费些功夫。
陆九将贴心境石的任务暂且让郭不凡代劳,他挤过人群最后可算是进到了周千盟的屋子里。
“二哥,兄弟我可担心死你了。明明好端端地进皇宫的,结果就听个人晕了的消息。这事儿要是再来第二遍,兄弟我也挺不住了啊。”陆九是性情中人,情到深处,他跪在周千盟床边说哭就哭。
田御医看这架势赶紧拦着:“陆大人,您可别哭了,周大人这病可也受不得伤心伤神呐。各位还是尽快退出去,留一人照顾足矣。”
陆九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憋了回去急忙应道:“我留下就行!我来照顾我二哥!”
季南伐:“九叔,还是我来吧!”
田御医:“陆大人,还是让季小姐来吧。您别待会儿又哭了。”
让季南伐留下来照顾,陆九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那行吧,二哥,那我忙完再来看你,你多睡会儿哈。”又转而向田御医作揖道:“您也多费心。”
田御医笑着回道:“好说,好说。”
安置好周千盟和田御医的住处后,众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只留季南伐在床边侯着。
“父亲,反骗司有九叔和师弟撑着呢,您回来会耽误休息。”
周千盟:“我哪里能放心得下。那位老大爷现在每天还来吗?”
季南伐看着仅仅几天就长出些许白发的父亲,眼睛有点儿酸,道:“来,九叔尽可能找些能让大爷觉得有希望的理由,只要大爷别再气倒了就是神仙保佑了。”
周千盟听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丢脸!脸已经丢到国主面前了。这仙外赌境这是在赤裸裸地挑战反骗司的底线!居然还打着我们的名号招摇骗人!”
“父亲,您别生气了。这势必是一场长久的斗争,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了。只不过这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动怒的话相当于落进了他们的圈套。”
周千盟:“爹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知道国主替我们做了什么吗?追不回来的银两,国主帮忙补上了。"
“国主......”季南伐听到这儿,心里也懂得了父亲心中的不好受。
身为臣子,本就该为君分忧,现在却反过来。父亲心中怎能不生愧疚。
季南伐给周千盟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道:“仙外赌境早晚会被我们拿下的,那就是报答陛下恩德的最好回报。还请父亲不要思虑太多,早些养好身体。”
季南伐看父亲有些困意,自己便准备离开。临走时,周千盟呢喃般地叫住了她。
“南南,那老大爷要是再来的话,就让你九叔把我行李箱底下的银两拿出来交给他。”
“可父亲,那不是您辛苦攒的吗?”季南伐听到这儿,心脏滋儿滋儿的疼。周千盟省吃俭用了一辈子,除了对她和安久缘有求必应,对他自己,一年到头也不曾买些新布料做衣服。
周千盟咳咳咳嗽了两声,长吸了口气把气儿倒匀道:“国主的钱,不能动。我要一直看着它,提醒自己,这个仇,不能忘。"
“是,女儿明白了。”季南伐没再说什么,她不能再让父亲费神了。
退出屋子,季南伐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她记得唐司主曾与自己提过关于父亲的性子。
唐儒江:“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所以有些话我跟你提前说了,想必你也能听懂。你爹爹在护晶司的时候就是个对任务上心的人。所以我对你爹爹的印象非常好,很欣赏他。但反骗司不一样,百姓们的事情,桩桩件件他都要记着,太耗费一个人的精气。孩子,你长大后,如果能替你父亲分担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季南伐当时脑子里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词,“油尽灯枯"。
父亲如今的样子,就像随时都会灭的蜡烛,让她的心生生揪了起来。
呵护她长大的两位父亲,不能都因为骗子而离她远去。当年的伤疤并未痊愈,就像长时间待在梅雨季节无人理会的房间里,永远是那样湿漉漉的好不了。不能再让任何人揭掉那层脆弱的痂了。
坐在炉火旁煎药的她看着火光,那些映入双眼的烈火犹如报仇的火焰在季南伐的心中不断滋长。
再有半个月,她会完成学堂的所有学业。她发誓,她会走和父亲一样的路。她可以不要命,但仙外赌境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