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去上班后不久，林一明吃完早饭也默默出门去了，平日里没有‘客人’约他的时候，他就窝在家里，母子俩靠着母亲微薄的退休费勉强支撑着。母亲是国改私员工，因老板经营不善急需削减成本，扩大剥削，于是母亲43岁就办理了内退。这些年下来，退休金涨到了1800，勉强够母子俩的生活开支。
林一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人才招聘市场门口。或许是以前的遭遇让他对职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抗拒，又或许是这个社会让他深感失望。他望着黑洞洞的楼道，内心剧烈挣扎，像是一个柔弱的人类女子望着哥布林的巢穴般，满溢恐惧。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埋头钻了进去。
人才市场里，应征者抱着自己的资历，寻觅着能将就的职位。林一明混在人群中，观察着这里的情景，他感觉还是几年前熟悉的气息、一样的环境、同样的面试官。改变了的只有自己。
对于一个从旧工业城市转新兴旅游城市的地方来说，这里需要的人才大多是销售、技术工，少量管理岗也需要有一年以上管理经验，上手就能用的人。如今社会，没几家公司愿意付出成本与时间培养人才，就算有，今天培养出来，明天跳槽，如此不划算的买卖，傻子才干。
亦或是打着培养管理的旗帜，招人来打杂，什么都干，一大堆头痛的事儿交给未来管理，还美其名曰锻炼。他们声称，如果不熟悉底层的流程事务，不知如何处理问题，今后如何以德服人？好多未来管理熬不过试用期，或者工作一两年也没见被提拔，最后选择了离开。
林一明双手插兜，在市场里转悠了半天，觉得自己啥都不会，会的又不想干。正想着要不要走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被一张海报吸引了眼球。海报上是一对男女古装照片，女的温婉，男的飒爽，而上面的招聘词写的是诚招模特儿。待遇也很诱人，1W+起步！
他想着，自己姿色算是上等，这个活儿好像挺适合自己的，便打算试试。
他正对着海报暗自幻想呢，面前的美女面试官看到如此标致的帅哥，当即腹部一暖，反倒先开口了：“帅哥，感兴趣吗？我们这里上六休一，出差有补贴，过年过节带薪放假，五险一金按照国企标准缴纳。”
“嗯，待遇还行，有什么要求没有呢？”
“你先填张表，我现场给你拍张照，估计晚上就会有通知了。”美女面试官很自信，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眼前这小伙，这长相气质，比港星帅气，比韩星亲和，公司怎么可能不要嘛。
林一明正填着表呢，另一名面试官拉着刚才那位美女退后几步劝道：“你不是认识他啊，前段时间他的视频火爆盐都呢。”
美女面试官内心一喜：“那待遇要加吗？”
“加什么待遇！负面的火爆，他不过是一只鸭子而已。被发现后网友们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后来听说他畏罪自省把视频删了，再也没在某音上蹦跶。要是你们公司用一个尽人皆知的‘鸭子’做广告，等着倒闭吧。言尽于此，就看你们怎么判断了。”那人说得绘声绘色，看似小声谨慎，但一字不落全进了林一明耳朵，最后那人还邀功，“今天算你欠我一顿火锅，阿。”
尼玛！林一明心中怒火中烧！很想起身给那鸟人两拳，可为了节约那高昂的医药费，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填表格。
美女面试官一脸尴尬地看着他回到座位上。再也没有先前的惊艳与热情，有的只是歉意与惋惜。
估计她内心在想：多帅的一个小伙，为什么就要做鸭呢。
美女面试官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默默等待对方把表格填完，至于用不用，天知道。
林一明用余光瞟见对方的表情，慢慢停下了笔，他知道美女是不好当面拒绝自己，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他无奈起身的一刻，美女面试官面露歉色：“不好意思……”
“没关系。”林一明直接打断她的话，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句客气的怜悯。
人才市场找不到工作，那就换个地方再找。
林一明当下心一横，憋着一口闷气，带着些不服，怀揣着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壮志，毅然闯进劳动力市场。
大学期间他一直是优秀大学生代表，尖子生，如今混在一身汗臭、着装土里土气的农民工中是那么的显眼，鹤立鸡群都不足以彰显出他一个享受着优渥生活的公子哥形象。
聘用他搬砖洗碗？不存在的好吧，这里的人觉得和他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他试着询问一个保安职位：“保安月薪3000，给买五险一金吗？”
那位大妈还算客气：“年龄要求50岁以上。”
林一明有些无语，招聘信息上明明没写年龄要求啊。
大妈可能是出于好心，提醒他一句：“像你这么年轻干嘛来劳动力市场，这里大多是农民工的活计，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又没吃过苦，谁会要你啊。我觉得就算别人招聘了你，你也干不了多久。小伙子，你应该去人才市场看看。”
林一明尴尬地笑笑，特么自己刚从人才市场过来的啊。
劳动力市场里招快递员、送餐跑腿的很多，几乎是来多少，收多少。可他知道自己就一路痴，高等数学试卷可以考90分，但你让他离开导航在城里转上一圈，估计早晨的外卖得等着用来吃中午！
更何况老城区有些地儿，连导航都会懵逼！这里山上的路比思哥达迷宫还难找出路。
林一明又游荡了一阵后，最终只能悻悻而归。
这次的打击更惨！
一天之内，享受了社会双重暴击的林一明提着两瓶牛奶，拖着疲惫的身子，偃旗息鼓地往回走。
他打开房门回到家，山边已是绯霞满天，燕雀归巢。
潮湿的风裹挟着腥臭吹散梦想；
天，要下雨了；
而雨后留下的只有泥泞。
今天林一明阔别三年后，第一次找工作回到家，瞬间感觉与往常不一样。以往林一明进屋，桌边总有一人等着他吃饭，而今天，桌边是两人，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听见推门声，依依侧头，脸上绽放出笑容：“回来啦，快进来吃饭。”
“今天生意很忙吗？回来得晚应该提前给我们说一声呀，打电话也没人接，秦姨挺担心的。”清凉的声音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起泥泞中的他。
林一明心头豁然开朗，心情也随之释然，回应道：“嗯，手机没电关机了，吃饭。”
他随手把牛奶放进冰箱时发现，母亲已经买了三瓶牛奶放在冰箱。他心想，不是早晨说过自己会买回来嘛。不过这点小事儿，也没在意。
依依眼睛弯成小月牙:“小豆豆，今天干嘛去了，分享分享呗？”
他尝了一口鱼香肉丝:“没干嘛，随便逛逛。”
“去哪里逛了？我和秦姨都很好奇，想知道你今天有没有啥收获。”林一明看着依依期待的样子有点疑惑，好像她知道什么似的，不然干嘛这样追问。
他反问:“收获？依依，我觉得你可以直接一点，没必要绕弯子。你是不是知道我去了哪里？”
依依吐了吐小舌头:“是知道一点。”
林一明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满是无奈与没落，声音低沉:“哎，我是去招聘市场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他很好奇依依为何知道自己的动向:“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知道我去了哪里？”
“我是在上班啊，可方涛在就业局上班嘛，他告诉我说看到你了。”依依见他好像没什么反应，随试探性地问:“如果你愿意的话，其实也可以让他帮帮忙。”
“帮什么忙？”林一明有种自尊心再次受到打击的感觉，“帮忙找工作吗？”
依依微微点头，软声软语地说:“他说方特乐园周年庆在大量招人，形象气质佳的350一天，其实挺不错的。”
她瞧见林一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到最后说的几个字恐怕连自己都听不清。
林一明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转身回了卧室，“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依依有些委屈，站在门口数次抬手想敲门解释，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扣响房门。
秦姨看着他们像小两口闹小脾气似的，过来小声安慰道:“豆豆从小自尊心就强，学业也很优秀，有些心高气傲。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用在意。这点小事睡一晚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远山的公鸡刚打鸣不久，林一明就在依依门口徘徊。他为昨天的事感到愧疚。知道依依是为他好，可还是忍不住有点生气，哎，都是该死的男人自尊心在作怪。
在他看来，只有懦弱的男人才会在家里发脾气，伤害关心自己的人。
不知道在门口转了多少圈，也不知他是不是没想好该如何启唇，又或者是缺乏那么一丢丢勇气，地上早出觅食的蚂蚁都被他转晕了，也不见他踏出最后一步。
“哐”的一声，门尽然自己打开了！
林一明内心忽然一紧，下一刻，一身碎花裙的清纯女孩站在他面前。女孩开门晃见门口有一团黑影，吓了一跳，尖叫出声：“啊！”
等瞧清楚来人是林一明，依依大声抱怨：“干嘛呢？一大早的，装鬼吓人啊！”
“切，瞧你这点出息，还敢一个人住……”他的嘴巴又要开始犯贱。
“林、一、明！你闭嘴！”依依一字一顿的打断他，“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朋友，最好不要再吓我！”
林一明抿着唇，硬生生把‘鬼屋’两个字吞下。本来是来道歉的，搞得好像矛盾又加深了……
今日份早餐是一只造型怪异的小熊，米糕身体，煎蛋脸，辣椒四肢，各色豆豆拼成的五官。
依依看着从万米高空摔到地上的小熊，就憋不住笑：“如果我观察力不错的话，这只熊是不是犯错被熊妈妈暴揍了一顿，熊妈妈还认识它吗？”
“哈哈哈……太丑啦！”
依依回眸看着林一明，秋水烟波似的眼眸暗蕴迷离：“这算是给我道歉吗？”
林一明看着被她鄙视的早餐，脸瞬间黑了。但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眼神闪躲，柔着鼻子支支吾吾道：“算，是吧。”
“我原谅你啦！”清脆声音荡然入耳，瞬间令今晨清新朗朗。
依依一口咬掉小熊半边脸，口齿不清地说：“其实你不必给我道歉。”
“嗯？”林一明没听清。
“记住了，今明两天你由我支配。”依依提高音量。
“啊？”这回听清了。
“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工作，方特乐豆宝就是你了！”依依乐滋滋的，活力四射，“这两天不是周末嘛，昨晚我拉下这张老脸，求方涛给你找了份兼职。”
林一明：“呃……”
用完餐，依依拉着一脸无奈的豆豆出门了，秦姨乐呵呵地在门口喊道：“晚上回来吃饭吗？”
依依挥挥手，声音脆脆的：“不了，秦姨，方特晚上9点才关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