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宫前,皇妹说,与其眼看着他和别人玉成好事,不如杀了他。又没有噩梦缠身,也不觉得心塞嫉妒了。我道,妙哉,长痛不如短痛。我想着你安排人将我挟持,让他撇开婚事来救我,若他来了,就与我演场苦肉计,将人偷袭他,我假意给他挡一掌,受了内伤,舍不到孩子套不着狼。皇妹问我若是他不来呢。我说,让他死。
皇妹笑道,好,一切有我,吹两声哨子,计划行事。
可我不知皇妹竟和长宜姑姑结盟。他救不救,来不来,都是死路。当然,我也没料到傅玄自己杀了一条活路。可我分明看见,不止一人。他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睡懵了,听得一身呵斥:
“私调皇家暗卫,若是事发,有你好受的!”
闻寻一股肉香。
哇。我懒懒掀开眼。瞟到皇兄一身紫金丝搭护团龙绣纹,怀中一纸裹着两三个软松可口的肉包子。“我要吃!”我坐起身,想去拿。
皇兄眼疾手快将包子藏在背后:“脏兮兮的。承舒,你先回答孤。不是说好了不作祟?为着你的这个小事,竟耗费大量人力。那麒麟卫死士你是怎么派遣的?”
周遭阴云绵绵,臀下湿土渐干。不远的草径停着一辆四马车。白轩漓也来了,牵着马站在傅玄面前一句没一句搭话。傅玄则坐在阶上大口大口吃包子,时不时应两声,“嗯”。望去,乌发披散,环过肩头,垂掩背身,曲到阶地。看不见脸。
好美的一头秀发。在昏天雨地竟是如此浓黑。
“赵承舒!‘皇兄不满。
白轩漓和傅玄他们停下动作,皆看我一眼。
我回过神“哦,”了声回:“可那麒麟卫本就是锦衣卫外扩冗杂的人员,闲着也是闲着,不给我们办事白养他们啦。”皇兄气呼呼:“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它直接受命于帝王,制衡东厂与锦衣卫,你这是僭越,你不要命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承愉说不要我担心这个。万一事发,我就说受哪个邪佞罔骗,实在与我无关呐。”
皇兄深吸一气:“那你怎么调得动麒麟卫。”
我一下也想通了:“承愉勾结了长宜姑姑!姨妈能调动暗卫啊。”那儿有两道视线袭来。
傅玄道:“麒麟死士七个分舵,每舵一个上峰三个将峰,那蒙面的名叫风胥,是上三舵的上峰。非帝王玉印不可令。姜校尉调不动。”
白轩漓惊道:“风胥?真有这个人!”风胥这名字怪耳熟的。
皇兄把眼瞪着。我现在也纳闷:“那我也不知道了。”皇兄把包子递给我,我抢来,心满意足一大口,肉汁鲜美,面软香甜。皇兄看着我吃,一边道:“我信你不知情,定是承愉作得鬼。那丫头我没办法。但我知道她从不会无端生事,全是你起的头,对不对?我不明白,你既然喜欢傅家二郎,为什么联合长宜长公主杀他。”
“对啊,为什么?”白轩漓附和道。傅玄看过来,澄亮的两双眼竟然闪着笑意,等着我的回答。
总不能是因一场梦对他起杀心。我得找个过得去的说辞:“既然他不喜欢我,我就毁了他。”皇兄:“不是,你…这样谁喜欢啊。疯疯癫癫。何况他要是死了,你以为这么容易收场。”我辨驳:“他不是没死嘛。”
傅玄冷冷飘来一句:“今日所受,我岂能善罢甘休?”
皇兄和我皆一噎。我紧张地问:“傅玄,你不会上书告状吧。”
“我有条件。”
皇兄道:“什么条件,你说来。”
他道:“我要公主与我约法三章,由太子殿下和白校尉作保。”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你不要太过分哦…”可惜我现在也不能灭口。皇兄不向着我。
听傅玄道:“第一,不许谋算我亲友家人;第二,不许因我牵连无辜他人;第三,离我…”他突然卡住,话语凝噎在喉间。皇兄接过话头,“你想她离你远些。我晓得了,我看着她。”
好决绝啊。我的计谋因我优柔寡断使我弱于下处,不得不忍气吞声。有点儿难过。
皇兄催我:“你快答应了他,这事就翻篇了。”
我最讨厌威胁。“我不答应。”我说,“你去上书吧。”皇兄道:“承舒,你别任性。到时候举国上下都将你们这些私密拿到台面上讲,上纲上线,群臣激愤,什么礼法祖宗之本,可不是好玩的。”
我不服气:“夏桀建酒池肉林,不惜国力;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一笑。千百年至今,多少帝王求仙问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又堵了多少言官的口。我为我的私情,为什么做不得?”我其实是美化皇妹所言。我本犹豫过为个男人做这做那是否太兴师动众。皇妹道,尚只有君王能为美人误国,若姐姐能做,也算另一番比肩帝王的建树了。此言甚善。
傅玄却听出了话外音,嘲弄一声:“谁是妹喜,谁是褒姒?”皇兄苦笑道:“你的话倒一套一套的,什么朝政典故张开便来,可字里行间我只看见了‘寻欢作乐’四个字。”
傅玄起身,对白轩漓说:“白校尉,可否将马借我。”白轩漓退了些,将马留给了他。
皇兄急道:“傅二相公,你且看在我的份上,莫与她追究。她只是久惯牢成的臭毛病,并无恶意。”这太子给他当的。
傅玄向着皇兄微微颔首。掠过白轩漓,走至我跟前,居高临下。
我握着冷掉的包子,愣愣看他渐近的乌靴,溅上了血泥。白金色染血的道袍,暗纹竟然是绣莲。他的衣摆切断了云隙的金光,刺中我的眼睛。我不由自主避了避。
他突然开口:“没有第三。你答应我。”
抬头看,一片云翳照在他的鼻梁上,两睫波动天光,凤眼格外秀丽,一双乌黑发亮的瞳仁,古井深潭似盯着我。
“公主,答应我。”
我错了,他的眼睛不像井,像蛇,闪着浓黑斑斓的鳞片,缓缓攀缘,蜷紧我的全部,逼仄一角,彻底绞杀。我一旦答应了他,我就成了败者。
“哦…”我甩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说:“我应你,不会与其他女子有任何瓜葛。”
啊?我怔怔看着他。我没说这个啊。他回身跃上马,将长发绑起一束。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白轩漓问他:“能骑得马吗?不坐马车一起回去吗?”
“城中耳目多,不便同行。”
便打马独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