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莫难受,其实我非常能理解您的感受。” 风镜兮拿起茶盅,亲自为金掌柜续上一盅雨前龙井。
“怎么?刚刚给我一棍子,现在就给个蜜枣?”
金掌柜自知方才气头之上说了大不敬的话,不由暗暗后悔,心里亦是愈发忿忿。
“我还就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
“瞧您这话说的,我不是那意思。”风镜兮笑容颇苦,“我之所以想将松鹤楼买下,是因为我与宁王爷有嫌隙。”
说是嫌隙还是美化之后的成果,实际上宁王恨不得杀她而后快——昨夜但凡她反应慢些,估计都看不到今早的太阳。
金掌柜果真来了兴致,略略放下防备:“什么嫌隙?”
风镜兮神情倏地惆怅起来:“唉,一般人我不愿告诉他,但念您是我嫡亲的长辈,我可以稍微向您透露一些,您千万莫说出去呀!”
金掌柜睁圆双眼,咽了咽口水,但还是侧过身去,面容严肃道:“你莫告知我,与我无关。”
风镜兮愈发愁苦,作泫然若泣状:“若金掌柜实在不想听,便将双耳捂住罢。这事儿压在我心口太久太久,若不发泄出来,我定会抑郁终身。”
风镜兮余光暼到金掌柜悄然竖起的双耳时,不由暗暗发笑,声泪俱下地继续她的表演:“唉,我原本家世尚可,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后来我有幸得到宁王府郡主青睐,好不容易有微薄功绩之际,却被宁王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他甚至还想害我性命!我便发誓定要做出一番大业绩,让他刮目相看!再八抬大轿迎娶郡主入我府大门,不负她的深情与恩泽。”
金掌柜瞠目结舌。他还以为这小厮仅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方有荒唐之言,没想到其背后竟有这样的内情在。
“你——”金掌柜正想安慰几句,没想到小厮陡然眸中绽放熠熠光彩。
“金掌柜请勿烦忧,我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不曾放弃,那天想必不会远的!”风镜兮信誓旦旦,眸子愈发湛亮。
好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金掌柜精神倏地振奋起来,身体里刹那间重新注入力量。
是啊,一时被宁王打压又如何?他松鹤楼历史悠悠、根脉错节,什么风吹雨打没经历过?又怎会因一时的砂砾而失去前进的力量?
绝无可能!
于是,他终于正眼瞧了瞧眼前这个小厮。
唔,勉强算是俊秀之才。
只是惜才归惜才,生意归生意。
于是金掌柜沉声道:“松鹤楼是我历代祖辈的心血,断无可能交予外人。”
看到小厮略显灰败的面容,金掌柜面色不由放柔几分:“你若有其它心愿,不妨告诉我,我且看看能否为你出谋划策。”
闻言,风镜兮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那我可以入股么?”风镜兮神色变得憧憬起来,“我老家有种方式叫做投资入股,我给你投资,你让利于我可好?”
入股?有些意思。
金掌柜不动声色:“哦?你出资几何?我让利几何?”
风镜兮略为腼腆,挠了挠后脑勺:“不怕金掌柜笑话,如今我囊中颇为羞涩,唯有三十万两白银傍身。此番我愿将这三十万两白银作为资金赠予您。虽是杯水车薪,亦可助您度过一时之难。五年后我再换得松鹤楼年利润的一成作为让利,可好?”
金掌柜略略沉吟,淡笑道:“为何要等五年?我还以为你又要狮子大开口,现在就要我松鹤楼至少五成收入作为让利。”
风镜兮直视金掌柜,眸光不闪不避:“先前不过玩笑罢了,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告诉我:只可雪中送炭,切勿雪上加霜。”
金掌柜微怔,久久不曾言语。
这时,风镜兮从袖中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双手捧至紫檀木桌上,眉眼弯弯。
“金掌柜,咱唠嗑了这么久,我真的极饿。劳驾您让厨子将贵妃琵琶鸭、八珍脍、驼峰炙、浑羊殁做好并端上桌来。这是食钱,您看够否?”
金掌柜回过神来,蓦地爆发出大笑:“好小子!你且等着!”
他略略思索,便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拢入袖中,再深深看了风镜兮一眼,走向后厨。
风镜兮轻笑,亦是回头而归。不成想,这一遭竟直直撞到人。
“抱歉,方才没看到,您没事罢?”虽说她反应极快地退后半步,但依旧不可避免地撞上对方鼻梁。
对方捂着鼻梁哼唧唧:“痛死我了!小子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风镜兮听到对方尖细的声音,再看到微微上翘的兰花指,心里大概有某些猜想。
她立即抱拳,声线微低:“对不住,方才我属实未看到。我这儿有挫伤膏,效果奇好,您且试试可好?”
边说她边从袖中取出一支药膏,神情愈发关切与诚挚。
“算了,你也不是成心的,过于计较也无甚意思。”对方神色稍缓,暗忖对方年纪尚轻,但还是有眼力见儿的。
遂摆摆手,将那支药膏推回去。
“你可知金正源所往何处?”对方左右张望,显然是颇为急切。
原来金掌柜原名是金正源。
风镜兮恍悟,向后厨指了指:“应当是那儿。”
“多谢。”富贵也不多说,转头便急急向后厨赶。
风镜兮淡笑,向玄都雅间行去。
没想到并未看到张寻身影,莫不是因等太久未果便回去了?
正暗自思忖,忽听到不远处的雅间有人朗笑,听音色应是张寻无疑。
他怎的去了那里?风镜兮颇为不解。循声走去,发现张寻竟与他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
面容酡红的张寻一把搂住那人的肩部,眸中泪光闪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是马夫又如何?天下多的是能人异士,又如何仅让王孙贵族忝居高位?现在朝堂之上仅有宁王派和少数沉默派,顺宁王者昌,逆宁王者亡,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风镜兮听得额角微抽,她极想捂住张寻的嘴:亲哥,你可别说了!不要命了?!
那个中年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居然还敢当着他面说这话?
“抱歉,我哥喝多了,还请您多多担待。”风镜兮一边说着一边想将张寻拖走,没想到愣是没拖动。
“小兄弟,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撂这儿就不管了!快来快来,方才景兄弟与我分享春日醉,果真醇美,你也来喝点罢!”张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无意识地将身边男人箍地更紧。
风镜兮真心服了,原来一个人发酒疯能这么离谱。
瞧瞧她,酒品甚好,顶多有一丢丢亢奋。
但现在救人要紧!风镜兮眼尖地发现那个男人俊脸蓦地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疹,星星点点,煞是可怖。另外他亦有剧烈喘息症状,呼吸愈发急促。
这是过敏性哮喘?
风镜兮当机立断便将张寻与中年男人强行隔开,男人这才面色稍稍好点,但红疹依旧瘆人,且呼吸依旧急促。
所谓救人如救火,风镜兮果断拂过长袖,带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说也神奇,吸入白雾后,男人症状立即有所缓解,红疹褪去不说,气促症状也立即好转。
男人眼底凝聚着狂热的色彩:仙姿玉容,医术卓绝,仙气飘飘,他一定是仙人罢?
想他谢景川身为一国之主,坐拥四海,毕生心愿唯有寻求长生之道。近些年丹药倒也吃了不少,但感觉身子似乎已被掏空一般,乏力的紧,所以朝堂政务大多交给胞弟谢昼川处置,没想到眼下竟是这般光景。
风镜兮读不懂男人的复杂神色,她不敢说这白雾就是现代随处可见的可吸入式沙丁胺醇,于是她随口胡诌道:“这是元和逍遥雾,先生不必惊慌。”
风镜兮早已做好被戳穿的准备。没想到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大陈皇帝愈发坚信对方是仙人。
“敢问仙人名讳?”谢景川小心翼翼问道,生怕唐突了仙人。
仙人是什么鬼?风镜兮一脸懵逼,但她向来是个有问必答的乖宝宝。
“我名唤红领巾·热心肠·路人甲。”
现在一脸懵的轮到谢景川,这是什么名讳?是他孤陋寡闻么?
“红——红仙人,我——”谢景川正欲再说长生之法的事,没想到风镜兮立即抄起酒醉如泥的张寻手臂,二人竟是生生凭空消失。
“世间最大之不变即变之本身。”空中徒留下风镜兮的淡淡轻语。
谢景川在原地沉寂许久,忽地眸光大盛:“红仙人,我悟了。”
刚点完菜回来的富贵看到自家主子重获新生的模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咋了?可是又发生何事?
*
“红仙人”这厢有苦说不出,她将张寻撂至马车上,又给他留些稀碎银两。
若她没猜错,方才那男人过敏约莫与张寻少不了关系,若她们一直长留,怕是会被看出端倪。
可怜的她眼下肚子唱“空城计”唱得愈发厉害,结果花了三十万两巨款出去,愣是一个菜都没吃到。
罢了,还是去镇北侯府西厢房吃点罢,顺便看看昨天遇到的茶铺小姑娘现在情况如何。
她脚下生风,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镇北侯府西厢房。
这时,听到一个小丫鬟说道:“翠珑姐姐,昨天来的那个小姑娘已遭侯爷重罚,眼下人事不知,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翠珑淡道:“死便死罢,那是她的命,谁让她是风镜兮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