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薇好像很害怕麻烦别人，沈榭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了，给她盖好被子。

他不抽烟，很多男生在想事情的时候喜欢手里拿根烟，而沈榭就是单纯的看着她的睡颜发呆。

醒着的时候总喜欢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心事一箩筐，如今睡着了倒是乖乖巧巧，因为发烧，脸颊还红着。

沈榭上次恋爱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孩提时代的恋爱，似乎当不得真，他太久没和人亲近过，有时候难免会不知所措。

那时候连拉手都不敢，更别说更亲近的。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时雨薇看着他的时候，他虽然手足无措，最后总会慢慢安定下来。

因为他知道，他正在被爱着，所以不管他做出任何举动，都是可以的。

这种感觉简直前所未有，就算是妈妈，也会对他有所期待。

以前年纪小，觉得食言就是背叛，觉得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觉得和裴佳瑶说过一辈子的承诺，就不能再爱其他人。

后来觉得永远是假的，没有谁能许给谁永远，可是这一刻，他想和时雨薇到永远，不管以后会面对什么。

沈榭站在医院的窗边，他打开窗子，慢慢慢慢的趴下去，有风吹起他的黑发，他眯了眯眼睛，人要是没有负担固然轻松，脚步轻盈，但是肩膀上如果有了什么东西，或许会更加安心一些。

沈榭和沈明珠说自己恋爱了，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表示他有话想说一说。

对面很吃惊，过了一会儿打了电话过来，沈榭关上窗，回头看了看时雨薇，把门带上，走到走廊接起电话。

“是……瑶瑶吗？”

沈榭一窒，他撑着头有点好笑，“不是。”

沈明珠又问：“那是你的同学吗？”

沈榭“嗯”了一声。

“还是上次那个女生？”

“是她。”沈榭说：“妈妈，我想带她回家见你。”

沈明珠听着儿子的语气，判断出来应该是很喜欢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孩？”

沈榭说：“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女孩。”

沈明珠也跟着高兴起来，但是听儿子的语气，感觉他好像有点难受似的，“那就带她回来见妈妈，妈妈带着弟弟去见你们也可以。”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不过听起来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沈榭抬头，眨了下眼睛，“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心疼她。”

沈榭说：“妈，我真的很喜欢她，你像爱我一样爱她好不好？”

沈明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鼻子一酸：“好，妈妈像爱你一样爱她。”

-

沈明珠有时候记忆会忽然拉回沈榭初三的那个夏天。

蝉鸣声闷热，酷暑无比，人走在外面，就像是要被太阳晒化了的雪糕一样。

她从小哪里都好的儿子每天早上要起很早，坐公交车去两个站地的松江水畔，陪裴佳瑶一起去上托福班。

风雨无阻。

沈明珠也有过沈榭这种时候，不觉得少年时候的情愫向妖魔鬼怪一样可怕，一发现就要被斩断。她觉得可爱，还会逗他们，一逗他就会红了脸。

她也很喜欢裴佳瑶，那孩子很优秀，明媚活泼，很喜欢表达自己，虽然过于自我了些，但那也不打紧，小孩子嘛，总是会长大，少年时候的情谊多珍贵也不用多说。

沈榭知道裴佳瑶要出国，也和她说了自己想和她一起出国。

沈明珠以为自己都能处理好的，结果后来，被她处理的一团糟。

沈小小窝进妈妈怀里，乖巧的仰头看妈妈，“妈妈，怎么了？”

他好像发现了妈妈情绪不高似的，沈明珠看着小儿子，心软了下，“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哥哥了。”

沈小小说：“我也想哥哥了。”

沈明珠捏了捏他暖呼呼的小脸蛋，“再等等，哥哥马上就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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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榭一直知道时雨薇家里有人生病，不过从前关系还没熟悉到那个份上，他也没那个想法去问别人家里的私事。

现在牵着他手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别人”，他想了半天，又怕说这种事情会触及到她的伤心事，按捺半天，还是压下来了。

两个人在机场分别，沈榭家里来车接，本来说好的想要带她见自己的家里人，在机场潮水一样的人群里，时雨薇说自己要先回家了，之后再见时。

他难绷的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能看着她拖着行李箱上了反方向的机场大巴，还对他挥了挥手。

沈明珠牵着沈小小过来，笑着打趣，“别看了，人家都上车走远了。”她说：“这就是那姑娘啊？”

沈榭收回视线，有些羞涩，“嗯。”

沈明珠一下就笑了，“害羞什么？”

不过那女孩？沈明珠蹙眉看了眼，觉得和自己儿子看起来其实不算是特别登对。

她没说什么，拉着沈小小和哥哥打招呼。

沈榭不知道时雨薇走的多着急，她看出来了沈榭的意思，但是她总觉得还没有到那一步，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很长时间，她不想在两个人感情还没稳定的时候就贸贸然去见家长。

毕竟，现在家里的情况，她也没办法带沈榭见。

时雨薇在大巴上想了一会儿，很多缠绕在一起的线条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然后她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窗外已经下雪了。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一年一年，时雨薇盯着窗外的雪，就像是跑马场似的，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在眼前一幕幕掠过，这样靠在大巴车的椅背上，车内的空气温暖浑浊，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又长大了一岁，但好像还是没有长成自己期待的那种大人，不过好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希望，似乎真的走到了她身边。

闭着眼睛悄悄许愿的过去停留在昨天，她满身风雪，终于在一个夏日里走到了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身边，得以和他共看盛夏，同赏夕阳，并在冬日里看过日出。

其实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每次回家，站在门口，按响门铃的那一刻，时雨薇都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家，只是一个上门来拜访的亲戚，这次也是这样，没有例外。

时可馨开门的第一句话：“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甩开胳膊，转身让出位置，自己往里面走，“妈，时雨薇回来了！”

邹容从屋里推着轮椅出来，无语道：“你这孩子，要叫姐。”

时可馨不吭声，时雨薇拎着行李，把行李放在门口关上门，笑笑说：“没事，叫什么都行。”

时可馨哼了一声，时雨薇却愣住了。

上次治疗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邹容都是可以自己生活的，也不需要再坐轮椅，但是现在，她正坐在轮椅上，头上带着一顶绒线帽。

“这是怎么回事？”肩膀上的包顺势滑到地上，时雨薇几乎是几步滑跪到邹容面前，眼睛瞬间就湿润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舒服怎么不和我说？”她哽咽着。

时可馨在一边红着眼睛，“你要和男朋友出去玩，谁敢和你说。”

“馨馨！”邹容呵斥了一声，她安慰地对时雨薇道：“妈妈的身体没事，就是冬天吧，这把老骨头不太中用了。”

“可是……”时雨薇低着头，眼泪掉在地板上，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可是您才不到五十岁呀。

整顿行李之后，时雨薇才想起来要告诉沈榭一下自己到家了，一看手机，消息好几条，还有两个未接来电。

心里沉甸甸的压着大石头，一边是现实的生活，一边是风花雪月的感情。

时雨薇擦了下眼泪，先回复了沈榭的消息。

沈榭：【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消息了】

沈榭：【还好吧】

时雨薇：【当然很好了，回家诶】

时雨薇：【能出什么问题】

时雨薇：【刚刚在和妹妹聊天】

时雨薇：【你呢，是不是很早就到家了？】

沈榭：【对啊，我很早就到家了】

沈榭：【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时雨薇笑了下，抿唇发了好几个抱抱的表情包。

沈榭越好，越显得她满地狼藉，每一次要碰到月亮的时候，脚上坠着的重量让她不得不低下头。

如果可以，好想把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看。但她不敢，她是个胆小鬼。

晚上时可馨收拾行李，时雨薇帮忙叠好放进隔离袋子里一件一件装好，然后码在箱子里，码的整整齐齐。

邹容坐在轮椅上，在房间门口看她们两个。

时可馨抬头看邹容，邹容对她鼓励的笑笑，时可馨轻轻嗓子，“那个，对不起。”

时雨薇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她停下动作，“怎么了？”她看着她们两个，“为什么突然……”

时可馨说：“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但是我真的很生气也是真的。”

她说：“你有什么事情都不和我们商量，永远都是自己做决定，你什么时候放假，放假多久，放假了要和谁出去，去哪里，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每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甚至你今天回来都是因为我问了你才告诉我。”

时可馨看着她说：“你真的有把我们当家人吗？”

时雨薇手是凉的，她捏着指尖攥拳头时候才发现，视线没有锚点，虚落在手中的衣服上，尴尬地扯唇角，“没有啊，我就是……不太习惯。”

时可馨还在看着她，好像今天不要到答案不肯罢休。

邹蓉开口说话：“好了，不是还要抓紧时间收拾东西，你着急去培训，别想那么多了。”

眼泪就这样啪地掉下来，落在手背上，时雨薇猛地抬手擦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动作不停地折着衣服。

时可馨很不甘心，她还要说话，被邹容用眼神制止了。收拾好之后时雨薇回了自己那个小房间，她的门没关严，邹容和时可馨争吵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妈，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时可馨特别不服气。

邹蓉的声音说：“你姐也很累了，你别总是追着她问这种事。”

“为什么不能问，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还需要避讳这个避讳那个？现在不说又是要什么时候说？”

邹容说：“你姐心事重，你说了她会多想。”

时可馨说：“就是因为她会多想我才要说，说开了解决了不就好了，已经有了疙瘩，还要假装看不见，妈，你难道以为疙瘩会自己消失吗？这种心结只会越来越大，我心里的也是。”

她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之前只觉得姐有问题，现在我觉得你也有很大的问题，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所以才这么不像是一家人。”

后面的话时雨薇没有再听，眼泪聚拢，一滴接着一滴滚落。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上涌的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她彻底的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还没走到床前腿先软了，身子半伏趴在床上，哭的颤抖。

有时候，很多人生中这种时刻，你会软弱的发现，自己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崩溃的情绪除了眼泪，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去解决。你完全想不到自己可以依靠谁，和谁去倾诉，就算可以，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只能一个人窝在角落里，蜷缩成小小的一个，偷偷的好好的哭一下。

哭过了之后擦干眼泪，继续第二天的生活。

时雨薇想，要是沈榭，遇到了这种事，他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