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用一根手指轻巧地勾了把长长的黑伞,在阳光明媚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看起来就十一、二岁的模样,稚气未脱的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五月的风带着暖意拂开他额前的发丝,有几缕飞扬在脸颊边,衬托得他脸庞更俊俏了几分,频频引得几个路过的学生驻足惊叹,他自己倒是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雀儿一般蹦蹦跳跳的,还时不时抡一圈手里的伞。
那一天,苏幕遮坐在莫雨的车上,整整酣睡了一路都没有醒,等莫雨到了学校,停好了车,才费劲地把他叫了起来,莫雨见他似乎是困倦极了,当夜就让他在自己教工宿舍的上铺睡了。
苏幕遮一连睡了两天,期间醒了就胡乱吃点莫雨从食堂带回来给他带的包子,吃完又接着睡,一直到了第三天,才像是睡舒坦了,爬起来自己跑去校园里瞎转悠。
莫雨此时应该是去教室里上课了,他这两天虽然时而睡着时而也醒,迷迷糊糊也知道莫雨每天是下午有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晃晃悠悠甩着手里的伞,溜达到了一片银杏林中。
这片银杏林面积不小,枝丫参天,树干粗壮,看样子起码有百年以上的树龄,然而排列得十分齐整,应该是学校开埠之初就植于此地的,他用脚尖辗了几下脚底的泥土,仔细辨了辨土色,又往树林深处走,没走多久,伞突然开始不安分地抖动起来,他这把伞,只有在阴气比较重的地方才会有如此强大的反应。
苏幕遮眉间一喜,打开伞朝空中抛去,伞如陀螺般旋转着飞起,带起一阵由缓渐急的旋风,四周的落叶与尘土都跟着这股气流翻飞到了空中,顷刻,有几缕黑色的阴魂从土中被生生吸出,隐隐尖叫着四处逃窜,但最终都被强行纳入伞内,苏幕遮见状立刻捏了一个诀,对着伞当空一指,那伞瞬间收拢,安安分分回到了他的手中。
苏幕遮心满意足地看了看伞,想起师父曾经说起过,现世的学校,有的会设在古坟地、古刑场这类阴气重的地方,让学生身上极盛的阳气压制住这些在世间的阴邪之物。
此事虽也无甚大害,世人却也未必知晓,但这于他这种修行者来说,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了!
之前的寺庙虽说香火极盛,吸收香客的念力也是十分取巧的修行法则,但是现下恐怕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就留在这里召阴敛魂。
莫雨下课回来的时候,见少年歪坐在上铺,当空晃悠着一条腿,啃着苹果,手里翻随意看着一本书。
莫雨有些意外:“哎?你终于睡够啦?”
“嗯啊!今天我还去你们学校里逛了一圈,收获颇丰。”
“是嘛,什么收获呀?”莫雨饶有兴致地问。
苏幕遮从上铺一跃跳了下来,站在莫雨面前,没有接话,却把手里的那本书塞入莫雨怀里,“哥哥,你这里的书都好闷呀!有没有好看点的?讲故事的那种?”
莫雨低头一看,讷讷地说:“这本词集,就很好看呀!”
苏幕遮噘着嘴嘟囔着:“都是乱七八糟看不懂的句子,不知在说啥……”
莫雨笑着摇摇头对苏幕遮说:“这些古人写的词,很有意思的。”
苏幕遮鼓着腮帮子嚼着苹果,眼中净是不屑之色。
“在有限的字数和框架里,能够表达出很深刻的感情,或是描绘出很传神的场景,有时候甚至是用一、两个字,便能涵盖人一生的感悟。”
莫雨说着随手翻了几页,停在一首词上,刚好是苏轼的一首《苏幕遮·咏选仙图》。
“唔,比如说这一首词牌名,刚好也是你的名字,就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苏幕遮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
暑笼晴,风解愠。
雨后余清,暗袭衣裾润。
一局选仙逃暑困。
笑指尊前,谁向青霄近。
整金盆,轮玉笋。
凤驾鸾车,谁敢争先进。
重五休言升最紧。
纵有碧油,到了输堂印。
他扫了一眼,瘪了瘪嘴,一手捞过旁边的椅子,抬脚跨过椅背坐下,一手托腮抬眼看着莫雨,等他解释。
“这是一首咏画词,说的是夏天的时候,为了避暑消困,几个朋友聚在一起选仙赌钱的事。”
“选仙?赌钱?”
苏幕遮眨着漂亮的眼睛,显然这两个词勾起了他的好奇。
“选仙,是一种游戏,类似于咱们现在的大富翁那种桌游,你玩过没?”
苏幕遮恍然大悟地点头,他师父谢无瑕所设的那座嘉年华引渡台里,倒也是有一个棋牌游艺厅的,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桌游。
“我知道,就是掷骰子来确定前进后退的那种弱智游戏啊?苏轼他们那时候就有?”
莫雨笑着点点头,“对,那时候,玩这种游戏的图纸就称为选仙图。这首词的上阕,描写的是他们盛夏酷暑难耐,下雨之后,身上衣服都是潮湿黏腻的,为了打起精神,大家决定一起玩选仙赌钱,嬉笑间谁都不服谁。下阕,描写的是整个选仙赌博的场面。他们在盆子中掷骰子,选走的步数,气氛很是紧张。金盆、玉笋,是形容掷骰子;凤驾、鸾车,这些都是在渲染紧张的气氛和游戏中你追我赶竞争的过程,而‘纵有碧油,到了输堂印’就是这场赌博的最终结果。”
“赌个钱,还能写这么文绉绉啊?”
苏幕遮啃完苹果,随手一掷,果核准确无误地投入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垃圾桶里。
莫雨合上书,摩挲着书的封面,“就这么一个你觉得弱智的游戏,也能写得这么别致,让人觉得读来身临其境,你说是不是非常有意思?”
苏幕遮手臂环抱放在椅背上,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莫雨,“那也要你和我细细说了才觉得有意思些,不然我可看不懂。要不然……哥哥你以后每天都跟我讲一些,可以吗?”
莫雨拿着书有些讶异道:“讲倒是没问题,可是你不用回家吗?都在我这里呆了两天了,家里人不会着急吗?”
“我家?离这里好远呢……我本来是跟着我师父的,但是他现在自顾不暇,也管不了我死活了……”
苏幕遮语调里藏着一点满不在乎的倔强,还有一种像是在极力掩饰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