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穿堂风猛地从窗口贯进房间中,油灯的火苗猛地往旁边歪去,正在缝衣服的女人连忙拽回堆在桌子上的衣服,
“好险。”女人拍着衣服上的火星,刚才那个火星特别大,她以为衣服要被烫一个洞出来。
房间的木板门“嘎吱”一声响,一个步伐疲惫的男人趿拉着鞋走进来。男人有一条腿受过伤,走起来姿势有些奇怪。
他也是今天在大门口闹事的一员,第二个被打死的人就在他边上,当时两人离得很近,要不是他运气好,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就是他了。
虽然他活着回来,但那种被枪瞄准的恐惧依然压在他头顶上,仿佛只要他松懈一点就会被夺走性命。
男人因为恐惧神情恍惚,加上从窗户灌进来的风,房门在男人身后重重关上,巨大的声响引来隔壁人的不满,另一侧的人在墙壁上重重锤了一下。
男人被这像枪声一样的响声吓了一跳,又被邻居捶墙的声音吓到,他对着墙怒骂道:“要死人啊!”
女人眼见他还要继续踹墙,忙将衣服放下去拉丈夫。
男人骂骂咧咧地坐到女人对面,油灯被吹到明明灭灭,男人拍着桌子喊:“你不会先将窗户关上吗?”
女人又连忙去关窗户,可今天的风不知怎的格外大,桌子上的衣服被吹到地上,女人在弯腰去捡衣服的时候,支撑窗户的木杆快于女人的动作,窗户在一声巨响中合上。
男人忍着心悸从椅子上站起来。
邻居又开始不满地捶墙。
这种旧木板和旧铁皮搭起来的屋子基本没有隔音效果,这下邻居的骂人声都清晰可见:“乡巴佬,不想住在这早点滚呐,一天天的吵得人睡不着觉……”
男人的怒火再次被激起,女人生怕他出去跟人打起来,只好从后面紧紧抱住男人的腰等他消气。
度过一开始的愤怒情绪,男人也知道出去打架除了受伤没有别的好处,他们现在连药品都弄不到,又欠了债,受伤只会让生活更难。但是想明白归想明白,火气还是要撒出去的,家里只有她们夫妻两人,火气自然而然就撒在“不懂事”的妻子身上。
男人压着声音道:“都这么晚了,你还点着油灯,多浪费灯油。”
妻子已经习惯他这种转移情绪的方式,幸而现在窗户关上,房间中的光线稳定很多,她试试锅里的食物温度正合适,先将食物端上桌子,然后坐在丈夫对面柔声说:“也没点多长时间,就缝衣服用。你昨天不是说衣服撕了一个大口子不能穿吗?我今天正好有空给你补补。”
“废那功夫干什么,能穿就行。”男人连头都没抬,只管着往嘴里填东西。
女人将那件衣服抖开,给男人看她缝补的地方:“我已经缝好了,这条裂缝保管别人看不出来。”
男人没空看妻子缝制的衣裳,他脑子比眼前的糊糊饭还乱。
看今天大门口的架势,守门的工作他怕是保不住了。原本想着借来的粮票很快就能因为一份好工作赚回来,谁成想这活儿干了没有三天就丢了,但是送出去的粮票那人不可能还给他,命保住了算什么,现在得想想怎么快点赚回粮票,催债的说的“打断腿”可不是糊弄小孩的。
他要是再失去一条腿,和躺在板子上等死没有区别。
思及此男人紧紧攥着手中的筷子,将所有飘忽不定的焦虑都放在这双细细的筷子上。
女人见他低头吃饭,担心光线不好伤眼睛,就将油灯往丈夫那边推了推。
一大碗食物快吃完,男人这才抬起头。
女人看着男人通红的双眼和眉宇间消不掉的深纹,心疼地问:“今天工作累吗?”
“不累。”男人喝着水,从杯缝中挤出一句。
女人柔和地笑着:“之前你说大门口每天都有人故意闹事儿,我还担心你会出事……”
“有什么好担心的。”男人不满。
“是我总是多想。”女人马上换了话题,她选男人爱听的说,“还是你会打算,咱托了关系搬到这边来。要是咱继续在仓库那边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们现在住的房子已经是正常的房子了。地面也不再是潮湿的泥土,而是铺了一层红色的砖。虽然依然因为靠近河边还有些潮湿,但不用像之前一样担心下雨会漏雨,女人怎么看怎么满意。
男人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他抖着筷子往嘴里扒东西。
女人没发现丈夫不对劲的地方,继续说道:“那个小队长对你还真是不错,之前她说要三十张粮票就能给你换个工作,我还担心她在骗我们。没想到她还是个实在人。”
等妻子将碗端走去清洗,男人才看着妻子的背影问:“你在仓库那边的活儿辞掉了吗?”
厨房其实就是房间的一角,女人甩着手上的水滴转过头,听到男人这话她有些紧张:“还没有,这几天需要人手我不好随便辞职。我知道你介意我在那边干活,等过几天……”
男人手拍着自己的大腿脱口而出:“不用。”
因为说的太着急,他音调跟平时不太一样,女人以为他因为自己的“不听劝阻”在生气,她胡乱在身上蹭掉手上的水,走向桌边:“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今天想跟小组长提辞职的事情,但是她们实在是太忙了,我就想着人家之前帮过我,我好歹干完这段时间。”
女人在解释,男人在想事情,两人面对面坐着却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
“你喜欢那份活儿,先干着也挺好的。”男人的话打破屋子中的沉默。
“真的?”女人惊喜,想到自己的高兴过于明显,她收着激动的心情说,“最近正在分批涨工钱呢,说不定过两天我也能涨上来。”她见丈夫今天心情实在是差,还担心两人会因为她没辞职的事情大吵一架,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男人抬眼也笑了一下,妻子高兴的脸颊被灯光渡上一层温暖的光:“我之前也不是不让你去,就是觉得咱们现在住的地方离仓库那边太远了,你每天从两个区穿过去不方便。”
妻子唯恐丈夫变卦,连忙道:“我会小心的,不让喜欢生事的人看到。”她虽然不接触这些帮派之间的事情,但也知道最近两帮之间冲突频发,她们现在搬到兴隆帮的地界生活,原本不应该再去别的地方干活。
男人喝完杯子中的水,得知妻子还有一份收入后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但是三十章粮票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弄到的,要是弄不到,他还是要被打断腿。
他打算去小队长家试试运气。最好他能有一份新的收入不错的活计,不行的话要是能要回来一部分粮票也是好的。
虽然现在天黑了,但他一刻也等不了,想到这儿男人马上站起身。
妻子不明所以:“不休息吗?”
男人看着妻子说道:“差点忘了今天还要去听课,我得赶紧过去。”
像是担心妻子不相信,他又解释:“就在小队长家。”
女人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
男人说着就要转身出去,却又被妻子叫住:“等等,要不然换件衣服吧,这件是干净的。”
女人拿着刚才缝补过的衣服追上去,“正好我把换下来的洗了。”
男人抖着手换好衣服,急急忙忙出门。
小镇上好的房子离她们住的地方其实很近,但这么近的距离他除了上门送东西或者干活,根本没有机会进入。
男人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住进那些房子中。
男人是在镇子上出生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跟后来从外面来的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只是将这地方当成一个避风港,而自己是真心希望小镇能变好,他有时候听别人讲现在很多地方已经不会再受到异变动物困扰,已经能像以前的人们一样过日子了,他由衷希望小镇也变成这样的乐园。
除了异变动物的侵袭,小镇上最大的问题是分裂过于严重。
根据他在镇子上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他觉得小镇上最有能力壮大到最后的就是兴隆帮的老大兴隆,所以他一直攥着心思想搬到兴隆帮的地界上生活,没想到前几年的时候兴隆在外面遇上异变动物群袭击受了重伤,帮派只能交到他女儿兴卓手上管理。
男人是不看好兴卓的,因为这个小姑娘身体不好,总是给人一种过几天就死掉的感觉。
另外几个帮派就是趁着兴隆病重崛起的,尤其是这几年最活跃的刘云泽,那个女人从一个底层食物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不说,还当上帮派老大,男人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有猫腻。
不光如此,刘云泽还将自己的帮派起名叫“大兴邦”,这名字根本就是冲着兴隆帮来的,也就是现在兴隆帮的老大是个病怏怏的小姑娘,要是换成之前的老帮主,早就将这些人杀掉丢外面去喂异变动物了。
男人走在河边上,从河面上吹过来的风让他有些冷,他裹紧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没有他白天穿的那件厚实,想到这儿他有些埋怨妻子多事,他根本不用穿得这么干净。
“多事!”男人嘟囔了一句。他现在差不多走到兴隆帮和大兴邦交界的地方,想到今天自己差点出事也是因为刘云泽的缘故,他走在这地方都嫌弃。
这么想着他索性加快了步伐。
他腿脚不好,没留意被地上的石头绊倒,踉跄两步一头杵在河边的路灯上。他觉得自己额头上好像有东西缓缓流下来,男人从头上抹了一把果然见手上有血。男人想到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连忙脱下来用袖子蹭了蹭头上,伤口处不停传来钝痛,但是口子不大。
“说不定见我这可怜样儿,小队长还能大发善心将粮票全都还给我呢。”男人披着衣服继续往前走去。
这个时间已经很少有人走在外面,因为资源问题路灯非常稀疏,男人走着走着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不远处走过来。
平时他是不会认出这个人影的,但是今天这人在大门口的地方赚足了视线,尤其是这人带着蹦跳的走路姿势,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记得一起守门的人说过,这人叫万庄,是兴卓身边一个很重要的手下,男人想着上前搭话试试,说不定自己能得到赏识摆脱现在的困境。
男人觉得自己今天还是运气好,他拍拍衣服顺了顺头发冲着万庄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