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然的视线滑过来人指上压着的花枝,来回几次都落不到实处。
寂轻尘垂下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抬袖。
万千花瓣化作细碎烟尘消散,桃林渐消,像是一副被晕染的水墨画,画面一展,又是另一个画面。
天地倒转,黑夜吞噬白昼,漫天繁星织成银河。
简苏连抽噎都顾不上,愣在原地,不是,这算怎么回事?
寂轻尘冷淡地站在她身旁,见她没什么反应:“那我再换一个。”
说完又要继续抬起手。
“不,等下,已经可以了。”简苏微偏了头,不知为何对身旁的人有了几分说不清的熟悉感。
她认真端详着寂轻尘的脸,沉吟了片刻,道:“你这是想要满足我点什么吗?”
不然干嘛费那个劲搞这么多。
神色冷淡的寂轻尘后背一僵:“嗯。”
简苏“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她笑着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悲伤,就好像过往的记忆被盖上一层布,只有泪水浸透了布面。
可能那不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记忆吧,就连梦里都那么努力让自己遗忘。
她扯了扯嘴角,
“那好吧,你从哪里来的啊?”她问。
“……我不知道。”寂轻尘道。
“哦。”简苏撑着脸,用手指隔空描摹着他的眉眼:“那你为什么要来我的梦里啊?”
寂轻尘掩下了眼底郁色,轻声道。“一定……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一直以来习惯于编织谎言,但以本体和简苏见面时,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组织语言的能力。
简苏盯着他流畅的下颔线,她对这个人总是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好像无数次拥抱过。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寂轻尘极轻地扑朔了一下眼睫,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他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像是撞入了一整个春天,温软的身躯一下子将他抱了满怀。
简苏用力地抱着他,这个人的身上总是有一种看似冰冷但是柔软的感觉,她暗暗想,难道是因为那雪白的耳朵和尾巴么?
思忖着,下意识就摸了一把那毛绒绒的尾巴。
“你!!”寂轻尘浑身激灵,战栗感从尾椎一路向上爬。
他一低头,就迎上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十八岁的少女褪去了潮水般的忧伤,又重新如朝阳般明媚,浑身都洋溢着朝气。
简苏扬起脸,对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笑道:“谢谢你来安慰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她缓了一下,认真道:“桃花真的很好看。”
“你也真的特别特别好。”
寂轻尘瞳孔深处有什么开始碎裂。
他特别好?为什么?
银河倒悬,繁星坠落,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构建的幻境在一点点坍塌。
构建者的心境不稳,幻术又怎么可能还能一直维持下去。
在繁星的裂隙间,少女的面容逐渐模糊,但嘴角笑意明朗,她站在光影浮沉的交界处,给他招了招手。
————
满屋霜雪,寒气逼人。
古朴的刻刀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细微处才能见到刀身在轻微颤抖。
寂轻尘以一种半灵体状态坐在简苏的床边,一动不动,宛如冰雕。
直到挂在帘上的一片霜花落下,他才不习惯地眨了眨眼,眼底干涩。
额间的桃花纹早已再度隐匿,不见踪影。
他闭了闭眼,想起刚刚坍塌的幻境,觉得无比荒谬。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幻境坍塌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可温热触感还残存在身边。
始作俑者一无所知,睡得安稳又舒适,却搅得他心绪难安。
他很缓慢地抬起手,生涩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个地方是少女抱着傀儡体的他时,最喜欢触碰的地方。
寂轻尘轻轻掀起眼睑,将手指抵在简苏的额头上。
灵力平缓流动,简苏微微侧过脸,眉目舒展,呼吸匀浅,对自己额间出现又再度被抹去的桃花印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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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苏不清楚自己这一觉睡了有多久,直到沈秋离亲自找上了门来。
沈秋离匆匆踏进院子,一进来就傻了:“你这院子是遭了贼吗,还是怎么的?”
他苦着脸,拎起自己的袖角,上面濡湿一片。
简苏扶着头,目之所及处,整个院子都像是被人泼了水一样,就连院子角落的灵草都不能避免。
她也不清楚情况,只是隐隐觉得可能跟一早上就不见了踪影的小尘有关。
简苏瞧了眼远山上萦绕的雾气,绞尽脑汁找补:“可能,是,露水太重了。”
沈秋离哀叹一声,也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小心翼翼地抱出阿布:“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简苏也知道,她将阿布放到了软榻上,唤出嘲风,却发现嘲风见她终于醒了,激动得不像话。
她狐疑地盯着刻刀看了几眼,摸上去就发现嘲风几乎冷得不像话,跟被冻了许久才被解冻出来一样。
[叮!系统扫描已经打开!]
[注:您目前的生命点数已清零]
简苏扯了扯嘴角,假装看不到下面那一行字。
她用系统扫描过阿布的身体,发现那盘踞在傀儡心脏的黑气就像一条毒蛇,如果之前还是在蠢蠢欲动试探的话,现在就是无所顾忌。
沈秋离平静地望着这一切,好似无动于衷。
简苏想起他之前又是暗暗威逼,又是紧张恳求,现在反而这么平静。
她轻而易举剥开了傀儡青黑的皮肤表层,道:“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不紧张了?”
沈秋离苦笑了几声:“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的人,陡然一见到光亮,自然是不能习惯的。”
简苏没再说什么,整副心神都尽数放在刻刀上,刀刃一点点没入傀儡的心脏处。
毒蛇一般的黑气被惊动,不安退缩,刻刀像侵占掠夺领地的凶兽,肆无忌惮,巨大的吸力猛地吞噬起心脏处的污染黑气。
黑气拼命想往心脏处钻,但是毫无用处只能被拉扯着。
“玄阶刻刀果真将嘲风的兽性发挥到了极致。”简苏摁着刻刀,任由刀上灵气和黑气此消彼长。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一直伺机潜伏着的黑气终于找到了空隙,从心脏不起眼处窜出,直逼简苏的面门。
符篆来不及打出去!
沈秋离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傀儡与他灵脉相通,阿布被侵蚀后,他就难以控制灵力的暴走,可若是他不动灵力。
他瞳孔微缩,手不可抑制地开始抖了起来,灵力狂躁不安,有暴动之势。
寸寸寒霜却比黑气更快一步,几乎是眨眼间,就把黑气在半空中冻了个严实。
沈秋离暴动的灵力也在这股阴冷的寒气里偃旗息鼓。
“这是……”
冰珠碰撞出凌乱聒噪的响声,“喀拉——”一声,黑气连带着冰顿时碎成了光尘,散落到刻刀身旁,轻而易举被刻刀吸收。
狐狸小人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此刻冷冷端坐在身后的软榻上。
那精致的眉眼淬了寒冰一样,里面的沉冷经年不化,潜藏着各种病态汹涌的情绪。
对上那双阴郁的眼眸,沈秋离所有想说的话尽数被堵在了喉咙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自己此刻是要被凌迟的,就如同那碎得不成样子的黑气一样。
这真的,不像是只真的会在简苏面前撒娇的小傀儡。
它的能力和意识,都太强势了。
沈秋离心下一凉,他避开了傀儡的眼神,小心去看简苏,欲言又止。
师妹你知道你的傀儡有点不正常吗?
刻刀的吸收稳定下来,简苏一抬头,就看到沈秋离复杂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脸上又没有开出花来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她回以一个更加莫名和奇怪的眼神时,沈秋离神色又再度如常。
[叮——!污染吸收完成,刻刀品阶已提升至玄阶低段。]
污染被吸收,布满斑点的皮肤重新变得光滑,面目焕然一新。
简苏多看了阿布几眼,发现这傀儡面容清晰后,跟沈秋离有五分相似。
沈秋离释然一笑,珍重地拥着傀儡,他知道简苏想问什么。
“阿布……是我的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当初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
后来他入傀宗修炼,虽天赋异禀但灵气易暴动,只能以命脉相连之物为引,炼成成本命傀儡,共享灵力,制其平衡。
所以他后来在禁地遇袭击,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阿布为了救他出来,伤得极重,最后阿布被禁地怨气污染,几近报废。
简苏听到这里,已经听明白了。
本命傀儡一旦不能再用,必须销毁,不然落入他人手中势必会成为把柄,但沈秋离不肯,因为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他强硬要留,只能这么拖着。
沈秋离抚着小傀儡,恍然又想起滔天火灾的尽头,母亲将玉佩塞到了他的掌心,让他往后余生都好好活着。
可是没了牵挂之物,又如何好好活着。
他拥着他失而复得的宝物,挤压在心上多年的重石骤然崩裂。
[叮!恭喜宿主成功净化傀儡,恢复沈秋离修为!]
[生命点数增加。]
与此同时还有很多积分,之前在禁地兑换万能塑形土而花费的积分,几乎都回满了。
简苏打开系统面板,意外发现了角落一个书页标志,什么时候出现的新功能么。
[系统日志:修复系统已使用]
[自动防御系统已结束进程。]
她按紧刻刀,眼神骤然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