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启没有再回答,不顾身后初弦不甘与激烈的叫嚷,推门离开此地。
初弦心急却又无用,锁链困住了他,令他只有这个房间的活动范围,门上还落了锁。而且,用不着他开门去看,光听门外严整的脚步声,就能判断出还有守卫牢牢看守着。
自身的安危倒不用担心,初弦最忧心的是鹏安楼。不论他与元启是否谈崩,元启都会切断他的后路。元启所谓的“仁慈”,是遣散楼中众人,但这是相依为命多年的大家都不愿看到的……
他颓丧地瘫在地上,背后倚靠着硬邦邦的床。四周安静得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慢慢地,他发热的头脑逐渐冷了下来。
不对……
不对!
如今他面对的,不再是昔日的总角之友,而是经历过宫廷争斗、坐稳近十年皇太子位子的韩元启。
这样的人,会为了区区保护之名,做出一番谋算吗?
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房间大门蓦然打开,明亮的光线突兀地打在初弦的脸上,令他的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慢慢走了进来。
紧接着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初弦抬头看去,才发觉眼前之人竟是皇帝。
初弦无语至极,不禁嗤笑一声。
面对皇帝,他也没有了行礼的心思。反正如今状况,他迟早要被这对天家父子玩死。
与南川暴君相比,中玥皇帝是另一个极端。无论是民间传颂中,还是在初弦的童年印象里,对方都是仁慈宽厚的,但与韩元启一样,他们都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利与地位,不会如看上去那般简单。
对于已死之人出现在东宫,而且还是被囚禁的状况。皇帝面上没有什么讶异的表情,仿若评价般平静说道:“启儿对你的情谊,比朕预想中深。”
“那又怎样?”初弦反问道。反正他八成要死了,索性放开了说,“一厢情愿罢了,对我而言只有无尽的麻烦。他是太子最多受陛下斥责几句便罢,我一条小命则要死上两回。求陛下念在我曾救过太子,让我死得痛快一些好不好。”
皇帝笑了笑,神色慈爱而又无奈。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初弦,如同打量一个调皮捣蛋的小辈。
“朕不会让你死的。”
皇帝的话语如同救命稻草般悬于初弦头顶。这完全出乎意料——皇权之下最忌用情至深,更何况对象身为男子,为断绝韩元启的荒唐想法,杀之是最简单的办法。
初弦惊喜的表情尚未来及显出,皇帝又紧接说道:“但也不会放你走。”
初弦嘴角又耷拉下来。
他忍不住吐槽:“那陛下要我怎么办?继续放东宫里被当小猫小狗养着吗?”
皇帝和善笑道:“不至于此,既然启儿喜欢,允你做个妃妾还是可以的。只是你要安守后宫,不许表露真实身份,更不能妄想未来皇后的位置。不知你可否办到?”
饶是初弦脑子一向转得快,此刻也是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一个词都蹦不出来。
过了许久,初弦才哆哆嗦嗦指着皇帝道:“疯了……你们父子俩都疯了……”
“身为上位者,理智清醒是最重要的,然而……”皇帝目光幽幽地望着初弦,却又并非在看他,而是仿佛望向某处不知名的地方,“人往往会向往自身无法拥有的东西,越得不到越刻骨铭心。如果及时得到了,反而不再执念。这样对于你和他都是好事。”
好事?
若初弦妥协,最好的结局无非是荣华富贵的一生,但这是他本可以得到的——若他没拼死救下元启,若他自小肯向家族低头的话……
而他最坏的下场,则是被困于后宫。就算把韩元启狠狠推开,也只会与冷宫中的废妃一般,就算丢弃恩宠与地位,也换不回自由。
只是,这群人到底将他看扁了,他一向不是任人宰割之人。
初弦挑衅道:“我不好过,就会叫所有人都不好过。你们难道不怕玩火自焚?”
面对威胁,皇帝笑容依旧和善,语气略微惊讶道:“何至于此?朕一直知晓,你是个外表带有芒刺,却内心柔软的孩子。可惜这样的你于朝堂中是启儿的拖累,于是朕便换个方式允你留在他身边,这样不好吗?”
“不愧是父子,都将仗势欺人说得冠冕堂皇。没一个问过我的意见,难道我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初弦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对方最后一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大声叫嚷道,“你你你!我落得如此,就是你搞得鬼!”
“其实朕只插手了一半。”皇帝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坦然解释道 ,“启儿只是收买了宫女,叫她诬陷你于后园欲行不轨之事,给你安上个足以监禁你,却不至于死的罪名。至于那把带血的剑与宫女之死,都是朕暗中命人安排的。这一点,恐怕他如今也猜到了,所以才敢在朕的默许中将你带回东宫。”
初弦只觉世事荒唐,问道:“你们这到底算什么?情深似海和舐犊情深?我是什么?慈父赐予爱子的一件礼物?”
“朕本不必与你多言。只是你们都是朕喜欢的孩子。启儿自小就心思重,成为太子后尤甚,你是唯一能给他宽慰的人。”
“怕他重蹈前朝太子覆辙?若不是前太子死了,陛下又怎能登上帝位?”初弦满身是刺地继续讥讽,“太子之位不好坐,元启估计没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这种不幸不是源于他自身,而是来自头顶上皇帝与父亲的猜忌。”
“朕本愿将你的妹妹许配与他,让握有军权的大将军成为他的岳丈。若这也算得上猜忌,朕无话可说。”
“前太子也有个身为征西将军、掌有兵符的妻弟。前车之鉴,元启他不好提出拒婚,这才害到我头上,如今闹出这么一场乱子,婚事正好也吹了。”
初弦想起当初元启提起这门婚事时的样子,并不是那么喜悦,而自己沉浸在妹妹有了好归宿的快乐中,根本不曾留意。
若留意了又怎样?当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真逃过了这次,等他和清歌一起前往南川之际,难保元启会发起疯来拦人。那时,就是元启与清歌的正面冲突了。
皇帝说道:“对于启儿,朕终究是感到欣慰的。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肯谋算抓住时机争取,还能顾及朝堂上的影响。朕助他一力又何妨?”
“代价则是宫女一命和我此生的自由,这对于陛下来说算不得什么,是吗?”初弦怒视道。
“你自小就是个聪颖机灵的孩子。鱼死网破对你而言太得不偿失了,渔网破了可以修补,而鱼死了仍旧可做盘中餐,对食者而言,只是不若活鱼现杀那般美味而已。你再考虑考虑吧,希望你能听进朕的话。”皇帝语气恳切地劝着,站起身慢慢向大门走去,半路忽然转回头,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虽说朕不介意南川皇族在中玥国土隐姓埋名度日,但南川太子未遣使者、未携国书而来,朕可以将此视为挑衅,望他们好自为之。”
初弦瞪大了双眼,只感脊背发凉。